馬道婆,不是神婆,是出馬仙
作者:墨硯齋
很多人讀紅樓夢,看到馬道婆這一段會覺得突兀,甚至有點“劣質小說感”: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來個念咒扎小人?
但你要知道,曹雪芹筆下最恐怖的東西,從來不是超自然,而是制度的陰影在靈魂里的投影。
馬道婆不是來賣弄神通的,她是被“召喚”出來的。不是她主動找上門,是趙姨娘親自請她出馬,用扎紙人的方式,攻擊鳳姐和寶玉。
也就是說,馬道婆不是神棍,她是賈府內部權力斗爭的“黑中介”——外包的打手、情緒的代償、家法之外的報復。
這種人,你在職場上也見過。在婆媳斗法、家族內耗、社區舉報中也見過。
她不是“主角”,但她一定是某個主角壓抑太久之后,用來撕破體面的一只手。
這里我們要提出一個重要線索:曹雪芹不是胡寫的,他對宗教與巫術極有認識。
你如果熟讀紅樓夢,會發現一件事:曹公筆下所有“佛教”場所,都是復雜的世俗場——饅頭庵是貪污窩,智通智善是假修行,青埂峰是冷眼旁觀的本體隱喻。
而馬道婆所屬的那一支,不是漢傳佛教,也不是道教,她的那套“剪紙作法”“念咒頭風”“扎小人圖咒”的手法,跟藏傳也不搭邊,反而和東北的“出馬仙”、薩滿系非常接近。
她不是“勸善”的,她是“報仇”的。她不靠念經驅邪,她靠“請神上身”。
也就是說,她很可能是“清代民間巫術的滿俗化投影”。
滿族的薩滿信仰,本質上就不是勸人向善的哲學體系,它是工具性宗教:解決問題、復仇、醫病、鎮宅、詛咒、改運、催死。
這些元素,正是你在馬道婆這里看到的。
而這,在漢族小說傳統中其實是少見的。你看三國水滸,巫術頂多是點綴;你看聊齋志異,哪怕狐仙蛇妖都有點文藝。唯獨曹雪芹,寫出了那種“宗教墮落為控制工具”的真相。
為什么趙姨娘要請馬道婆?因為她找不到別的反擊手段。
她做妾,身份低;兒子賈環不受寵;她說話沒人信,她的憤怒不能上桌。于是她就請了一個“不能上桌”的手段——咒你、扎你、害你病死。
這其實是底層女性在無法表達訴求時,唯一能掌握的權力。
馬道婆就像是現代社會里的那種“極端情緒代理人”。她讓你感受到一種非常不體面的權力方式:不講道理、不走流程、只講“我受夠了”。
你以為她是個巫婆,其實她是這個系統所壓制、所拒絕、所不敢面對的底層怨念的具象化。
她不講佛,不講道,她不念因果,她只認一個東西——“有冤報冤”。
馬道婆不屬于任何正統體系,她是被排除的、壓抑的、偷偷生長的那部分情緒。她沒有哲理,她只有目的。她不是癲狂,她是精準報復。她是賈府這座封建大廈里,最不體面、最不好承認的一股潛流。
而我們現在看她,會覺得熟悉。
她像什么?
像你拼命壓住的那口氣,忍到胃痛;
像你夢里掐人的手,醒來還在疼;
像你多年后才突然爆發的那場病,說白了,就是“長期被馴化的憤怒終于找到了漏洞”。
從心理結構來說,馬道婆不是反派,她是受害者的潛意識投射。趙姨娘不敢說的、不能做的、壓抑住的那部分憤怒,就通過她釋放了。
在現代語境下,馬道婆其實可以當作一種“攻擊性人格代理人”來看。被馴化的女性不允許表達憤怒,于是憤怒以替身方式,外包出去,找了“馬道婆”這種狠角色來動手。
這是女性長期被規訓、被服從、被規整之后,情緒最危險的一種出口方式:一旦表達,就不是“溝通”,而是“詛咒”。
馬道婆,是封建女性壓抑憤怒的最后防火墻,一旦啟動,就不再接受協調,只要報應。
你以為她是“別人請來的惡人”。其實她是你心里請來的惡人。
她是那個說“去他媽的”的你。
她是那個說“我就是要你不得好死”的你。
她是那個,不再講道理的你。
所以說,《紅樓夢》里最不安的一段,不是元春省親,也不是黛玉葬花,而是馬道婆剪紙念咒時那幾段看似荒誕、其實極其冷靜的描寫。
她讓你意識到,這個世界里確實有人,是專門來害你的,而且你可能還默許了她的存在。
不是因為你壞,而是你太委屈了,委屈到,需要一個比你更壞的人,替你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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