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北京晚報
王 潤
陳佩斯的藝術生涯以喜劇為底色,從電影銀幕到春晚小品,再到最熱愛的戲劇舞臺,他始終在探索著喜劇的奧秘。2015年首演的《戲臺》,堪稱陳佩斯舞臺劇從“大小品”式的“諷刺喜劇”質變為更具深刻內涵的“悲喜大戲”的里程碑之作。難怪陳佩斯曾說自己之前活了60年,就是在等這個本子。本周,復排重演的《戲臺》重登北京舞臺,讓人們再一次在笑聲中感受到高級喜劇的力量。
在笑聲中嵌入歷史的重量
偉大的喜劇往往是悲劇的倒影?!稇蚺_》以民國軍閥混戰為背景,講述江湖戲班在強權夾縫中求生的故事。劇作家毓鉞的文本如精密齒輪,將陰差陽錯的喜怒哀樂和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咬合得嚴絲合縫——前一幕是唐山口音的包子鋪伙計愛戲成癡的滑稽,后一幕便是戲班班主被強權凌辱的血淚;這廂是軍閥在后臺以槍逼迫戲班篡改經典戲詞的殘酷,那廂則是戲臺之上《霸王別姬》唱段里的悲涼……這種“笑著撕開傷口”的敘事,讓喜劇不再是浮于表面的笑料堆砌,而是深入骨髓的“含淚批判”,嬉笑怒罵的荒誕中蘊含的是振聾發聵的歷史穿透力。
設計者在舞臺上構建了一個看似寫實、實則充滿象征意味的戲劇空間,將“出將入相”的傳統戲臺改為全景后臺場景,觀眾以“上帝視角”深入平時難得看到的演出后臺,不僅由此洞見臺上“英雄美人”在臺后的踉蹌狼狽,也映射出更廣義的人間戲臺。整部劇雖然披著喜劇外衣,但其超越單純娛樂的荒誕戲碼,已成為具有哲思意味的當代寓言,讓人們在笑聲中感受到五味雜陳。
《戲臺》的成功,還在于每個演員都將角色的鮮明性格刻畫得充滿細節和色彩。陳佩斯最初拿到劇本時,想演的是包子鋪伙計“大嗓兒”,但因楊立新一眼挑中了這個出彩的角色,陳佩斯因此改演戲班班主侯喜亭。他張弛有度、收放自如的演技,將班主在強權下的隱忍與爆發、世故與傲骨演繹得入木三分。這個人物也是全劇最具悲劇色彩的角色之一,他的每一次妥協都是笑點,但笑聲背后是茍且偷生的屈服和藝術信仰的死亡。年過七旬的陳佩斯為了這個角色在舞臺上摸爬滾打、真跪真爬,其敬業精神也著實令人感動。
此輪演出,中國國家話劇院優秀演員吳彼接棒楊立新扮演“大嗓兒”,真是再合適不過。他在舞臺上多年磨煉的演技能力,還有幼時六年學習戲曲的童子功,都讓他塑造這個極具喜感的小人物角色不負眾望。讓人特別驚艷的還有扮演男旦鳳小桐的劉欣然,多年的戲曲和話劇演出經驗,讓他的表演極其到位,無論是一襲男裝還是虞姬扮相,舉手投足,細微表情,都出神入化,哪怕沒有臺詞,都能讓觀眾深深共情;而一句爆發的痛罵,更是讓全場在爆笑中有一種酣暢淋漓的痛快之感。這也正是陳佩斯戲劇美學的精髓:笑中帶刺,悲喜交織。
有觀眾將《戲臺》和《驚夢》兩部戲進行比較,認為《驚夢》更深刻、更成熟,但《驚夢》正是在《戲臺》成功的基礎之上創作的,《戲臺》的大受歡迎給了編劇毓鉞和陳佩斯為首的大道文化以更多的經驗和信心??梢哉f,沒有《戲臺》,就沒有《驚夢》。
而且《戲臺》與《驚夢》雖劇情獨立,卻共享一脈相承的精神內核:亂世中藝術與權力的博弈,以及藝術對人性的救贖。在《戲臺》中,無論是癡迷戲曲的伙計“大嗓兒”,還是痛斥強權的男旦鳳小桐,無論是冒險私奔的六姨太,還是被《霸王別姬》觸動而號啕大哭的“棒槌”軍閥,皆印證了藝術超越身份與階級的感染力。當臺上鑼鼓響起,戲臺上下,不分高低,皆為戲中客、劇中人。
《戲臺》不僅是陳佩斯藝術生涯的代表作,更標志著中國舞臺喜劇從娛樂性向思想性的跨越。但該劇歷經十年光陰,也面臨新時代觀眾的審視。部分年輕觀眾認為,劇中插科打諢過于密集,某些性別化笑料略顯陳舊。這也折射出喜劇創作的雙重挑戰:既要保留傳統敘事的特色,又需回應現代價值觀的變化。《戲臺》的價值也正在于它提供了一種范本:如何在笑聲中嵌入歷史的重量,讓喜劇成為照見時代的一面鏡子。王曉溪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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