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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金瓶梅》第九回,開篇詩曰:
感郎耽夙愛,著意守香奩。 歲月多忘遠,情綜任久淹。
于飛期燕燕,比翼誓鶼鶼。 細數從前意,時時屈指尖。
清河縣的八月,暑氣仍未消退,蟬鳴聒噪地撕扯著燥熱的空氣。
武大郎靈牌焚燒后的灰燼,混雜著紫石街頭街頭巷尾蒸騰的暑氣,在空中打著旋兒。
西門慶將三兩雪花銀塞給王婆時,那銀錠相撞發出的清脆聲響,驚飛了檐下打盹的麻雀。
“武二回來,卻怎生不與他知道六姐是我娶了才好?”
王婆枯瘦如柴的手指摩挲著銀錠,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嘴角的皺紋因笑意堆疊起來:
"有老身在此,任武二那廝怎地兜達,我自有話回他。"
這輕飄飄的承諾,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斬斷了潘金蓮與舊宅最后的牽連,也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埋下了伏筆。
當晚便把潘金蓮這婦人的箱籠,盡數打發回其家中,余下的一些破舊桌凳、殘舊衣裳,皆給予了王婆。
八月初八的清晨,薄霧還籠罩著紫石街,一頂朱紅喜轎便從武大郎舊宅晃悠悠抬出。
轎簾內的潘金蓮換上一身鮮亮的石榴紅錦緞嫁衣,繡著并蒂蓮的裙裾隨著轎身搖晃,輕輕掃過斑駁的門檻,仿佛要將過去的一切都留在這陰森的舊宅里。
街邊賣炊餅的老漢停下手中的活計,望著遠去的轎子直搖頭,渾濁的眼睛里滿是悲憫;隔壁王婆家的老黃狗卻搖著尾巴,吐著舌頭討喜錢——在這市井之中,有錢能使鬼推磨,更能讓眾人三緘其口。
百姓們私下編的順口溜"轎內坐著浪淫婦,后邊跟著老牽頭",像瘟疫般在茶余飯后流傳,字字如刀,卻始終傳不到西門慶的耳朵里。
02
西門慶將婦人迎娶到家,于花園內的樓下收拾了三間房屋供她居住。
西門慶為潘金蓮置辦的新房藏在花園深處,曲徑通幽。有一個單獨的小角門可供進入,院內布置擺放著花草盆景。這兒白日里鮮有人至,實乃一處極為幽僻之所。
一側是外房,另一側則是臥房。
西門慶隨即花費十六兩銀子購置了一張黑漆歡門描金床,大紅羅圈金帳幔,寶象花揀妝,桌椅錦杌,皆擺設得規整齊整,每一件器物都透著奢靡的氣息。
大娘子吳月娘房里使喚著兩個丫頭,其一名曰春梅,其二名曰玉簫。
西門慶將春梅喚至金蓮房內,令其侍奉金蓮,且趕著叫娘。
卻以五兩銀子另行購置了一個小丫頭,取名為小玉,侍奉月娘。
又為金蓮花費六兩銀子買了一個上灶丫頭,喚作秋菊。金蓮排行算作第五房。
這婦人一經娶過門來,西門慶便在婦人房中宿歇,猶如魚入水中,恩愛無比,美妙至極。
至第二日,婦人精心梳妝打扮,身著一套艷麗服飾,由春梅捧著茶,一同走向后邊大娘子吳月娘的房里,拜見諸位,遞上見面的鞋腳,而屋內的氣氛卻瞬間凝固。
吳月娘端坐在主位,目光如炬,將這個新來的"五娘"上下打量。沒成想這婦人年齡未及二十五六歲,生得如此標致動人。
原著如此描述這婦人:
眉似初春柳葉,常含著雨恨云愁;臉如三月桃花,暗帶著風情月意。纖腰裊娜,拘束的燕懶鶯慵;檀口輕盈,勾引得蜂狂蝶亂。玉貌妖嬈花解語,芳容窈窕玉生香。
只見潘金蓮舉手投足間皆是勾人心魄的韻味。月娘看了一回,口中不言,心內想道:
“小廝每來家,只說武大怎樣一個老婆,不曾看見,不想果然生的標致,怪不的俺那強人愛他。”
吳月娘心中泛起莫名的醋意與警惕,表面上卻不得不依舊維持著當家主母的端莊。
而潘金蓮早已暗中將其他妻妾的底細瞧得清楚:
李嬌兒的豐腴透著風塵氣,舉手投足間還帶著勾欄里的媚態;孟玉樓的麻點非但未減姿色,反而增添三分韻味,舉止間盡顯大家閨秀的從容;孫雪娥身材嬌小,身上藏著廚房的煙火氣,眼神里卻透著不服輸的倔強。
尤其是大娘子月娘,果然是有正室的威儀:
見吳月娘約三九年紀,生的面如銀盆,眼如杏子,舉止溫柔,持重寡言。
她深知,在這深宅大院里,討好正室才是立身之本,于是每日晨昏定省,針黹女紅樣樣殷勤,巧舌如簧哄得月娘滿心歡喜,很快便博得了這位當家主母的歡心。
這一段,還是原著寫得精彩:
過三日之后,每日清晨起來,就來房里與月娘做針指,做鞋腳,凡事不拿強拿,不動強動。
指著丫頭趕著月娘,一口一聲只叫大娘,快把小意兒貼戀幾次,把月娘歡喜得沒入腳處,稱呼他做六姐。
衣服首飾揀心愛的與他,吃飯吃茶都和他在一處。
然而,這看似和睦的后院實則暗流涌動。
李嬌兒等人聚在角落里,看著潘金蓮受寵,心中的妒火越燒越旺。
"俺們是舊人,倒不理論。他來了多少時,便這等慣了他。大姐姐好沒分曉!"
她們的抱怨聲中,藏著被冷落的不甘與嫉妒。
她們哪里知道,潘金蓮這朵帶刺的玫瑰,早已在市井的泥沼里摸爬滾打多年,學會了見風使舵、察言觀色。
每當夜幕降臨,西門慶宿在她房中時,雕花床榻上的歡好聲便混著沉香,在月光下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綁在西門慶身邊,也將她的命運與這深宅大院緊緊糾纏在一起。
原著寫得妙:
西門慶自娶潘金蓮來家,住著深宅大院,衣服頭面又相趁,二人女貌郎才,正在妙年之際,凡事如膠似漆,百依百隨,淫欲之事,無日無之。
03
與此同時,武松正快馬加鞭趕回清河縣。
八月的官道上,烈日炙烤著大地,黃土在馬蹄下飛揚。
他懷中揣著給兄長的禮物,歸心似箭,卻不知家中早已物是人非。
當他踏入空蕩蕩的舊宅,只看見迎兒蜷縮在廊下攆線,小臉蒼白,眼神驚恐,像極了受驚的兔子。
武松走到哥哥門前,揭起簾子,探身入來,叫聲哥哥也不應,叫聲嫂嫂也不應,道:“我莫不耳聾了,如何不見哥嫂聲音?”
無論他怎么詢問,迎兒只是哭,不敢言語。
正在問詢之際,隔壁的王婆聽聞是武二歸來,唯恐事情敗露,匆忙走了過來。
武二見王婆前來,施了一禮,問道:“我哥哥往何處去了?嫂嫂又為何不見?”
王婆臉上掛著虛偽的哀戚,絮絮叨叨編造著謊言:
“二哥請坐,我告訴你。你哥哥自從你去后,到四月間得個拙病死了。”
武二道:
“我哥哥四月幾時死的?得什么病?吃誰的藥來?”
王婆道:
“你哥哥四月二十頭,猛可地害急心疼起來,病了八九日,求神問卜,什么藥不吃到?醫治不好,死了。”
武二道:
“我的哥哥從來不曾有這病,如何心疼便死了?”
王婆道:
“都頭卻怎的這般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今晚脫了鞋和襪,未審明朝穿不穿。誰人保得常沒事?”
武二道:
“如今嫂嫂往哪里去了?”
婆子道:
“他少女嫩婦的,又沒的養贈過日子。胡亂守了百日孝,他娘勸他,前月嫁了外京人去了。丟下這個業障丫頭子(指迎兒),教我替他養活。專等你回來交付與你,也了我一場事。”
這番鬼話連篇的托辭,漏洞百出,卻像一把重錘,砸在武松心頭。
武二聞聽此言,沉思了許久,便撇下王婆出門而去,徑直前往縣前下處。
打開門進入房內,換了一身素服,叫士兵于街上打了一條麻絳,購置了一雙棉襪,將一頂孝帽戴在頭上;又買了些果品點心、香燭冥紙、金銀錠之類,回到哥哥家中,重新安設武大郎靈位。籌備羹飯,點燃香燭,布置酒肴,懸掛起經幡紙繒,安排得規整妥當。
約一更過后,武二拈起香,撲倒身子便拜,說道:
“哥哥陰魂不遠,你在世時,為人軟弱,今日死后,不見分明。你若負屈含冤,被人害了,托夢與我,兄弟替你報冤雪恨!”
將酒一面澆奠完畢,燒化了冥紙,武二便放聲慟哭。終究是一路相伴而來的人,哭得那兩邊鄰舍無不心生凄惶。
約莫至半夜時分,武二輾轉反側,哪里能夠睡得著,口中只是不停地長吁短嘆。
“我哥哥生時懦弱,死后卻無分明。”
突然,一陣冷風卷起,燭光搖曳,一個身影從靈桌底下鉆將出來,凄厲地喊著:
"兄弟!我死得好苦也!"
武二未曾看得仔細,正待向前再度問詢之時,只見那股冷氣消散了,人也不見了蹤影。
武二一交跌翻在席子上坐的,尋思道:
“怪哉!似夢非夢。剛才我哥哥正要報我知道,又被我的神氣沖散了。想來他這一死,必然不明。”
04
為了查明真相,武松提著五兩碎銀找到了鄆哥。
在酒樓里,鄆哥接過銀子時,手指微微發顫。
這個賣梨的少年太清楚西門慶的勢力,平日里沒少受其欺壓。
但看著武松血紅的雙眼,那股子為兄報仇的狠勁,終于將真相和盤托出:從王婆如何阻撓他報信,到武大被踢中心窩,每一個細節都像鋼刀般剜著武松的心。
武松拿著狀紙跪在縣衙時,早有人把這件事報與西門慶得知。西門慶聽得慌了,忙叫心腹家人來保、來旺,身邊帶著銀兩,連夜將官吏都買囑了。
到次日早晨,武二在廳上指望告稟知縣,催逼拿人。
誰想這官人受了賄賂,早發下狀子來,說道:
“武松,你休聽外人挑撥,和西門慶做對頭。這件事欠明白,難以問理。圣人云:經目之事,猶恐未真;背后之言,豈能全信?你不可一時造次。”
"自古捉奸見雙,殺人見傷。。。"
這番冠冕堂皇的話語,看似有理有據,實則是收了西門慶賄賂后的推諉之詞。
公堂之上,法律成了權貴手中的玩物,正義在金銀的碰撞聲中碎成齏粉。
武松看著堂上官員們冷漠的臉,第一次感受到了無力與絕望。
當武松站在西門慶的生藥鋪前,看著傅伙計驚慌失措的眼神,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官官相護"。
當他得知西門慶正在獅子街酒樓飲酒時,胸中壓抑已久的怒火再也無法控制。
此時的西門慶正與李外傳(皂隸,下同)推杯換盞,酒過三巡,臉上泛著得意的紅光,那五兩銀子的賄賂還揣在李外傳懷中。
在這里解釋一下什么是皂隸?
皂隸,乃古代官府之中的一類差役。其通常身著黑色服飾,肩負著協助官員處理公務之責,涵蓋站崗、維持秩序以及押送罪犯等諸多事宜。皂隸并非正式的官吏,而是由良民抑或囚犯充任。他們所從事的這一職業,被視為低賤之業,其社會地位頗為低下。
當武松如兇神惡煞般沖上樓時,李外傳的酒意瞬間化作冷汗——這個平日里靠賣消息為生的皂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成為這場恩怨的替死鬼。
原著如此寫道:
武二撥步撩衣,飛搶上樓去。早不見了西門慶,只見一個人坐在正面,兩個唱的粉頭坐在兩邊。認的是本縣皂隸李外傳,就知是他來報信,不覺怒從心起,便走近前,指定李外傳罵道:“你這廝,把西門慶藏在那里去了?快說了,饒你一頓拳頭!”
武松的怒吼震得樓瓦直顫,眼神中滿是殺意。
李外傳還未及開口,便被一腳踢翻的酒桌砸中,碟兒盞兒打得粉碎。
兩個粉頭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著躲在角落。
當李外傳想趁機逃跑時,武松一把將他扯回,一拳狠狠砸在他臉上:
"問著不說,待要往哪里去?且吃我一拳!"
李外傳痛得慘叫,只得說出西門慶的去向。
可武松哪里肯信,在憤怒的驅使下,將他隔著樓窗往外一兜。李外傳慘叫著墜落,"撲通"一聲,倒撞落在當街心里,鮮血瞬間染紅了青石板。
而此時的西門慶早已慌不擇路,從后窗跳下,像只喪家犬般逃進鄰家后院。
街上的百姓圍觀看熱鬧,議論紛紛,卻不知真正的罪魁禍首早已逃之夭夭,只道是李外傳做了冤死鬼。
這場風波過后,清河縣的茶館里又多了新的談資。
有人說武松是真漢子,敢作敢為;也有人說他太過莽撞,白白賠上自己。
而西門慶躲在府中,摸著身上摔出的淤青,心中暗自慶幸;王婆依舊在茶坊里嚼舌根,盤算著下一筆生意;潘金蓮繼續在深宅中爭寵,精心維護著自己來之不易的地位。
唯有武大郎的冤魂,還在紫石街的上空徘徊,訴說著無人傾聽的冤屈。
在這個黑白顛倒的世道里,有錢能買通官府,有權能掩蓋真相,而弱者的吶喊,終究會被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只留下無盡的嘆息與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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