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生于1977年,在她二十歲那年,毫無征兆地溘然長逝。父親在家中排行第三,小姑是年紀最小的妹妹。父親常說,小姑是兄妹幾個里最出眾的——生得明眸皓齒,面若桃花,個子高挑,足有一米七。
她也是家里讀書最多的孩子,性情溫婉,心地善良。小姑的早逝,讓父親痛徹心扉,每每想起最小的妹妹在最美好的年華凋零,便哀傷不已。我漸漸長大,從父親那里斷斷續續聽來小姑生前的一些事,只覺得匪夷所思。
父親說,小姑從小走路有個改不掉的毛病,就是喜歡挨著墻根走。墻根陰氣重,容易招惹不干凈的東西。爺爺為此不知訓誡過她多少次,可小姑似乎就是習慣那樣走,怎么也改不了。
有一回,小姑獨自在村邊的小河邊洗衣服。那天本來天氣晴朗,突然間刮起一股怪風,風勢猛烈異常,吹得小姑搖搖晃晃,幾乎站不穩腳跟。
更詭異的是,原本平靜的河面,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水流湍急,發出轟響,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要把岸邊的她拖拽下去。危急關頭,幸好旁邊有棵大樹,小姑拼盡全力撲過去,死死抱住樹干,指甲都摳進了樹皮里。
那陣怪風和漩渦持續了好一陣才平息,河面恢復了死寂。小姑嚇得魂飛魄散,連洗好的衣服也顧不上拿,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家。
到了小姑十九歲,奶奶覺得女兒家該談婚論嫁了,便開始托媒人給小姑介紹對象。然而怪事接踵而至。每次媒人上門,剛說起有合適的人家,小姑就莫名其妙地發起高燒來,而且病勢洶洶,次次如此。
起初家人疑心她是不愿意相親,故意裝病。但請來大夫一看,高燒是真的,體溫滾燙,偏偏又查不出其他病癥。無奈之下,奶奶帶著小姑去找了村東頭的神婆。神婆仔細端詳了小姑一番,沉吟良久,才開口道:“這閨女,是個‘花姐’的命啊。”
神婆解釋,“花姐”指的是天上的童女,可能是花神身邊的仙子轉世。這樣的人,與塵世的情緣極淺,不宜沾染男女情愛,更忌諱婚嫁。若是強求,反倒會折損她那本就不屬于凡塵的性命。奶奶當時聽了,只覺是無稽之談,想著女兒年紀尚小,過幾年再議親也不遲,便沒把神婆的話太放在心上。
小姑是個勤快人,不愿在家賦閑,就請父親幫她在煤礦附近找份臨時工。父親托人幫忙,終于在一對夫婦開的小店里給她找到了一份做賬的活計。當初說好是月結工資。小姑辛辛苦苦干了兩個月,可那對夫婦卻推三阻四,遲遲不肯支付工錢。
小姑氣不過,索性就不干了。這事讓父親覺得對小姑很愧疚,辜負了她的托付。父親親自去小店替小姑討要工錢,但那夫妻二人就是耍賴不給。父親心里過意不去,提出把自己的工資給小姑。小姑卻非常堅決地拒絕了,她說:“哥,你的錢,我不能要。”
工錢的糾紛還沒解決,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就降臨了。小姑毫無征兆地去世了。巨大的悲痛籠罩了整個家庭。
料理完喪事后的某天夜里,父親在疲憊和悲傷中沉沉睡去。他做了一個異常清晰的夢。夢里,小姑穿著整潔素凈的衣服,神情平和,遠遠地對他說:“哥,那工錢的事,你別再替我去要了。我現在,去后山廟里,給娘娘當會計了。”
說完,夢境就消失了。父親猛地驚醒,心頭震動不已,趕緊把夢里的事告訴了母親。母親聽了,也覺得驚奇萬分,感到冥冥之中似乎真有玄機。后來隱約聽說,那對賴賬的夫婦確實遭了報應:男的沒過多久就破了大財,生意一落千丈;女的則生了一場重病,最后病死了。
小姑出殯那天,遺體從醫院運回村里。載著遺體的車子經過村口那座老石橋時,橋欄邊不知何時站著一個三十多歲的陌生男人。他非但沒有絲毫同情,反而望著送葬的隊伍,發出陣陣刺耳的狂笑,那笑聲在肅穆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瘆人。
他伸手指著運送遺體的方向,口齒不清地大聲嚷道:“看啊!都往家里拉,往家里拉!偏是她一個,往山上走!往山上走!哈哈哈……”悲痛的家人憤怒地斥責他毫無人性,罵他是瘋子。那男人對斥罵充耳不聞,依舊自顧自地狂笑不止,直到人群遠去,他那模糊的身影還立在橋頭,像一根突兀的枯枝,指向小姑靈柩最終消失的通往山上的路。
后來,后山廟的輪廓在遠山的云霧中若隱若現。村里人有時望向那山巔,心里不免會泛起些模糊的念頭:廟里的娘娘座下,是否真添了一位管賬的仙娥?她清秀的身影,是否正端坐案前,指尖撥弄的是人間的算盤,還是仙界清露凝結的珠玉?
石橋上那瘋子的狂言,像一根尖銳的刺,深深扎進了所有親歷者的記憶里。每當黃昏降臨,山風吹過寂靜的村莊,人們恍惚間似乎還能捕捉到那癲狂的笑聲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蕩,一遍又一遍,叩問著生與死那難以捉摸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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