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家里氣氛冷得跟冰窖似的。

我是頭胎，剛生完孩子，正坐月子。按老家規矩，坐月子得滋補，要吃豬肝補血。我婆婆是個特別講究舊習的人，覺得女人生完孩子，一定得靠吃豬肝、豬腰子、豬蹄子，把身子補回來。問題是，我從小就不愛吃內臟，尤其豬肝那股子腥味，光聞著就想吐。

那天一大早，婆婆從菜市場回來，提著一大袋東西，滿臉笑容地沖廚房招呼我：“囡囡，快來快來，媽給你買了好東西，特意跟賣肉的打聽了，今天的新鮮豬肝！”

我撐著虛軟的身子，晃悠悠地走過去，一看，差點沒當場吐出來——那袋子里，堆著三大塊血淋淋的豬肝，顏色烏黑，血水滴滴答答的，袋子外面還沾了點泥巴。豬肝上還有些白白的筋絡，怎么看怎么臟。

婆婆看我皺眉，還笑著拍拍袋子：“好家伙，三斤，現殺的，滋補得很！回頭媽給你煮姜絲炒肝，燉湯也好，補得月子里水靈靈！”

我實在忍不住，捂著嘴就往外跑，差點沒吐一地。婆婆在后頭喊：“哎喲，這小祖宗，懷孕都熬過來了，還嫌這點？”

我躺回床上，腦袋嗡嗡的，心里那個膈應啊。想著廚房那袋豬肝，我整個人都煩躁得不行。偏偏坐月子又不能動氣，心情不好對身體也不好，可我一想到要吃那玩意兒，真是想一頭撞墻。

結果，等到中午，我一狠心，把那袋豬肝拎出去，倒在院子里。家里養了條大黃狗，平時賊能吃，看到那堆豬肝，興奮得直搖尾巴，幾口就叼走了半塊。

我心里松了口氣，轉身就回屋，想著等婆婆問起來，我就說豬肝不新鮮，扔了得了。

沒想到，天底下的事，哪有那么簡單。

婆婆洗完衣服回來，提著籃子進廚房，找了半天，沒見到豬肝，大聲喊我：“囡囡，豬肝呢？”

我裝作沒事人一樣，慢吞吞地說：“太腥了，放壞了，扔了。”

話音剛落，院子里那條大黃狗汪汪直叫，還拖著一塊豬肝在地上磨蹭。婆婆眼尖，一眼瞧見，臉色刷地一下變了。她沖出去，一把拎起狗嘴里的豬肝，氣得手都在抖。

“你、你……你居然把我買來給你補身體的好東西，丟給狗吃？！”婆婆聲音都尖了，眼圈瞬間紅了。

我坐在床上，心里一橫，也來了氣：“媽，我實在吃不下那玩意兒，您又沒問我就買了那么多，還血呼啦啦的，看著就反胃！”

婆婆氣得把豬肝往地上一摔，吼道：“你嫌棄我？嫌棄我老土？嫌棄我不講究？你坐月子，我起早貪黑，買菜做飯，洗尿布，還要喂你喝湯，你就這么對我？！”

她聲音又高又尖，連屋頂上的麻雀都被嚇得飛了。

我脾氣也上來了：“媽，我知道你辛苦，可是我不喜歡，我真的吃不下，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我？”

婆婆氣得直跺腳：“你是坐月子的人，連長輩的話都不聽了？這還了得？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就攔著我兒子別娶你！你們這些城里來的丫頭，嬌氣得跟玻璃似的，動不動就嫌棄，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她邊罵邊收拾東西，氣呼呼地喊我男人：“阿豪！你出來！你媳婦不孝，嫌棄我，我不要留在這兒了！今天我就要回老家！你要是個孝順的，今天就跟我去民政局，休了她！”

我當時聽得腦門嗡一聲——婆婆居然鬧到要讓兒子跟我離婚！

阿豪剛哄睡孩子，聽見外頭吵得天翻地覆，抱著孩子沖出來，滿臉懵：“媽，媽，怎么了嘛？有話好好說嘛。”

婆婆指著地上的豬肝，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把我買給她補身體的豬肝丟給狗吃！阿豪啊，你看看，這是個當媳婦的該干的事嗎？這種女人，咱家供不起！”

阿豪臉色一下僵住了。他瞥了我一眼，又看看婆婆，一時間像個木頭人一樣杵在那兒。

我心里一陣委屈，又氣又難過，眼淚也嘩嘩地掉下來：“我又沒逼著你們伺候我，我也沒罵你媽，我就是真的吃不下！月子里本來就心情不好，您非要逼我吃，我不吃就是不孝？我就活該被休了？”

院子里一時間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

阿豪終于嘆了口氣，抱著孩子勸婆婆：“媽，媽，您消消氣嘛。囡囡坐月子情緒容易激動，咱們不要跟她計較。豬肝這事，是她不對，但也不至于鬧到離婚嘛……”

婆婆一甩手：“我不聽！我受夠了！她要是一天不來給我道歉，我一天不踏進這門！”

說完，她氣呼呼地拎起包，頭也不回地走了。阿豪急忙追出去，一邊勸一邊賠笑臉，院子里只剩我一個人，眼淚嘩啦啦地掉個不停。

那天晚上，家里冷得像冰窖。孩子哭了幾次，我抱著哄，心里又委屈又愧疚。說到底，婆婆也是好心，只是方式太粗暴，我又太倔，才鬧到這個地步。

第二天一早，阿豪回來說，婆婆住到二姨家了，讓我自己好好想想。

我咬著牙，想了整整一個上午。最后，撐著還沒恢復的身子，煮了點粥，熬了一小碗豬肝湯。雖然還是很腥，但我勉強咽下去一點，然后提著熬好的湯，拎著一籃水果，去二姨家找婆婆。

一見面，婆婆板著臉，一句話不說。

我低著頭，哽咽著道：“媽，對不起……我不該丟您的心意，也不該沖您嚷嚷。我沒吃過苦，不懂事，讓您生氣了。”

婆婆盯著我手里的豬肝湯，眼圈又紅了，嘴角抽了抽，半天才哽咽著說：“傻孩子，媽也不是怪你……媽就是氣自己白操心了。你是個好姑娘，就是太嬌氣了，吃點苦，才知道人情冷暖。”

我點點頭，眼淚又涌出來。

婆婆接過豬肝湯，狠狠咬了一口饅頭，才哽咽著道：“以后咱們有啥不高興的，坐下來好好說，別一言不合就吵，知道不？”

我連連點頭。

從那天起，我和婆婆之間，像是拆掉了一堵無形的墻。她依舊愛管，但我也學會了先聽聽，再慢慢說出自己的想法。生活，哪有不磕不碰的？重要的是，磕了碰了，別一味地傷人，也別輕易放棄。

坐月子那陣的辛酸，現在想想，滿是心酸又滿是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