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現代人用“逃避可恥但有用”調侃生活的無奈,那么千年前的魏晉士人,早已將這句話演繹成一種生存哲學。羅宗強先生的《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tài)》,恰似一把鑰匙,為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往魏晉士人精神世界的大門。書中,他們在亂世洪流中構建起一座座“精神避難所”,用獨特的方式詮釋著逃避的哲學。
《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tài)》,羅宗強 著
一、信仰崩塌后的“集體性逃避”:從廟堂到自我的回歸
兩漢儒學構建的“君臣一體”信仰體系,在東漢末年宦官外戚專權的現實面前轟然崩塌。士人們一次次上疏,卻一次次忠而見疑、忠而見棄,憂思勞瘁換來的是殺戮與監(jiān)獄。他們終于發(fā)現:那個曾被視為生命終極意義的君臣倫理,原來不值得。
于是規(guī)行矩步的經生走遠了,取而代之的是重感情、重個性、重才能、重自我的風流名士。有人慷慨悲涼,走向追求功業(yè);有人任情縱欲,走向享樂人生;有人高潔自恃,而歸隱山林。這是從大一統(tǒng)政權的精神依附中掙脫的集體性逃避。
[清] 俞齡《竹林七賢圖》
無論如何選擇,都指向同一個命題:當現實無法承載理想時,如何在精神世界中尋找存在的意義?
二、玄學風起:逃避秘籍還是新的困境?
在士人回歸自我、探尋新的人生意義的路途中,玄學應運而生了。自此玄風席卷士林,影響著士人的所思所想、所行所止。
從嵇康超脫世俗的人生追求里,從阮籍近乎縹緲的人生理想中,我們可以捕捉到正始玄學的獨特印記;
西晉士人一面任自然而行,一面又秉持“士當身名俱泰”的世俗渴望,這看似矛盾的生存狀態(tài),實則暗合郭象“適性說”的內在邏輯;
東晉士人在山水清談間執(zhí)著追尋的寧靜心境,恰是玄學與佛學合流的理論投影……
這段時間,玄學取代儒學,成為士人逃避困境的精神歸依。
《竹林七賢與榮啟期》磚畫
然而,超脫世俗的嵇康,終被世俗所殺;“一醉六十日”的阮籍,窮途哭聲中難掩內心的孤寂;西晉士人不避世俗,任情適性,卻走向低級趣味的空虛;東晉士人流連山水,只求片刻寧靜安逸,卻改變不了半壁山河的傷痛現實。
人們規(guī)避著前人的困境,卻又陷入了新的困境。玄學為士人搭建的心靈棲所,似乎也不能永遠遮蔽風雨。
面對個體與群體、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魏晉士人沒有給出標準答案,但我們能從他們的糾結與嘗試中,獲得不斷求索的勇氣和繼續(xù)前進的啟示。
三、陶淵明:擺脫世俗情結的“限定款”逃避
在所有逃避者中,陶淵明或許是特別的一個。
他不像嵇康那樣激憤,也不像王衍那樣世故,而是選擇“歸隱田園”,將逃避升華為一種人生觀。
從嵇康、阮籍,到西晉、東晉士人,他們也試圖找到一種玄學的人生觀,但都失敗了。因為只強調自我,強調性之自然,一旦面對矛盾糾結的現實人生,便寸步難行。
陶淵明找到了。他也有世俗的種種糾結,但他用儒家固窮的思想,用般若萬有皆空的思想,擺脫了這種種糾結,他實踐了委運任化的人生態(tài)度,走向物我泯一的人生境界?!安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這看似簡單的詩句,卻蘊含著陶淵明對人生的深刻領悟。
[清] 石濤《陶淵明詩意圖·悠然見南山》
這種逃避,不是由于懦弱,而是對世俗束縛的超越。陶淵明用實踐證明:當現實無法改變時,精神自足便是最大的自由。
然而陶淵明的逃避是很難復制的。就連陶淵明本人,也沒能做到終生如此。世俗情結豈是那么容易擺脫?能短暫擺脫,已相當不易。
四、現代啟示:逃避,是尋找答案的第一步
回到當下,當年輕人高呼“逃避可恥但有用”時,或許能從魏晉士人身上找到共鳴。面對內卷、房價、996,我們是否也需要一座“精神避難所”?
在這個快節(jié)奏、高壓力的時代,我們就像被上了發(fā)條的機器,不停地運轉,卻常常忘記了自己內心真正的需求。
魏晉士人用他們的逃避哲學告訴我們:
逃避,是弱者在強大現實壓力下的一種本能反應,是勇者在探索生活真諦過程中的一種策略性調整。它讓我們得以暫時從現實的泥沼中抽身,重新審視自己的內心,調整生活的節(jié)奏。
但逃避之后,我們仍需勇敢地面對現實。畢竟,生活的難題不會因逃避而自動消解,人生的意義也需在直面中才能尋得。
羅宗強先生在《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tài)》寫到的,不僅是亂世風云中的士人心路,它也讓我們看到:無論古今,人類總在現實與理想之間掙扎,而逃避,或許正是我們尋找答案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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