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jié)選自
《地球上最后的夜晚》
羅貝托·波拉尼奧 著
上海人民出版社
B寫了一本書,嘲笑 某些作家,確切地說,是嘲笑某些作家的原型。有個故事里涉及了A的形象。A與B同齡,不同的是A有知名度,有錢,有讀者,有更大的抱負,是在這個領(lǐng)域里一個文人能擁有的抱負。B沒名氣,沒錢,他的詩作發(fā)表在少數(shù)人看的雜志上。但是,B與A之間并非完全不同。二人都出身于小資產(chǎn)階級家庭,或者說都來自比較安逸的無產(chǎn)階級家庭。二人同屬左派,都有共同的求知欲,都缺乏系統(tǒng)教育。但是,A的一舉成名賦予他作品一種虛假的神態(tài)。這讓B(一位如饑似渴的讀者)難以忍受。起初,A在報刊上,后來更多地在自己作品的字里行間,武斷地發(fā)表一切關(guān)于生存、人類和神的看法,口氣沉重得如同院士,心態(tài)如同那種爭取高升、贏得別人尊敬的文 學(xué)家;還站在新貴的寶塔上,抨擊可能玷污那面如今審視自己和世界的鏡子的一切。概括起來說,在B眼里,A已經(jīng)變成了偽君子。
大家都說,B在寫一本書,其中一章是嘲笑A的。這嘲笑沒有血腥味(尤其是考慮到是在一本大書里的一章里)。B塑造了一個人物,名叫阿爾瓦羅·梅迪納·梅納,是位成功的作家。B借助梅納的嘴巴說出對A的看法來。背景有所變換:A亂批色情文學(xué),梅納亂批暴力;A攻擊當代藝術(shù)中的唯利是圖,梅納列出種種理由批判色情文學(xué)。梅納的故事與別的故事相比并不突出,書中多數(shù)故事較好(就算寫得不很好,組織結(jié)構(gòu)不錯)。B的書一出版——這是B首次在一家大出版社出書——就聽到了評論。起初,他的書被人忽略了。但不久,國內(nèi)一家大報上,A發(fā)表了一篇絕對是贊譽和熱情的書評,一下子就吸引了別的評論家出來說話了,把B的作品變成了較為成功的暢銷書。B當然有些坐臥不安了。至少是開頭如此。后來,就像常常發(fā)生的事情那樣,他覺得A夸獎他的書也正常(或者至少合乎邏輯);這本書肯定在不止一個方面是出類拔萃的;就本質(zhì)而言,A肯定不是一位壞評論家。
但是,兩個月后,在一篇刊登在另外一家報紙 (不像發(fā)表書評的那家報紙重要) 的訪談中,A再次提到了B的作品,除去贊揚之外,還特別推薦此書是“一面沒有被玷污的鏡子”。但是,B從A的口氣中發(fā)現(xiàn)字里行間有這樣的信息,好像這位著名作家在說:“別以為你把我給騙了;我知道你給我畫了像;我明白你在嘲笑我呢。”B想:他把我的書抬得高高的,然后摔得狠狠的。要不然夸獎這本書是為了沒人能把他跟梅納這個人物對號入座。要不然就是他什么也沒意識到,我倆之間的作者—讀者相遇就是幸會而已。他覺得所有上述任何可能性都是不祥的。B不相信什么幸會(就是說單純幸運的見面),開始設(shè)法要親自見見A。B內(nèi)心知道A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被描繪成了梅納這個人物。至少B有充足的理由相信:A已經(jīng)把書看完了,其閱讀方式正是他希望的那樣。那么,為什么用這種方式提到他呢?為什么贊揚別人嘲笑你的東西呢?(現(xiàn)在B認為嘲笑得不僅有些過分,或許還有點不近情理了。)他說不清楚。惟一說得過去的就是A至今沒發(fā)覺這是嘲笑,這種可能不是沒有的,因為A越來越愚蠢(B每天看A的文章,自從那篇贊揚性的書評后出現(xiàn)的A文章,他都讀;有些上午,要是可能的話,他真想給A一拳,給A那張越來越溫和、越來越充滿神圣真理、充滿了義憤的面孔一拳,仿佛A自以為是烏納穆諾金身再造或者類似的什么神圣)。
本文配圖:上田義彥
于是,B想盡一切辦法去了解A。但是,不成功。二人住在不同的城市里。A經(jīng)常外出旅行,不能保證一定在家。電話總是占線,或者是自動答錄機接待呼叫。只要是答錄機的聲音一響,B連忙掛上話筒,因為他害怕這種玩意兒。
過了一段時間,B決定再也不找A了。B打算忘掉A,幾乎就真的忘記了。他又寫了一本書。書一出版,A第一個出來寫書評。B想,他速度可真快啊,簡直打破了任何一種讀書紀錄。新書是周四寄給評論家們的。周六,A的書評就發(fā)表了,至少有五頁之多。另外,文章的內(nèi)容表明:A做了深層閱讀,追問情理,洞察力強,甚至對B本人都有啟發(fā),因為A看出了B此前忽略的方面。起初,B心懷感激之情和得意。后來,覺得可怕。突然意識到A不可能在出版社寄書給評論家之日和報紙發(fā)表他文章之間的一天里閱讀他的新作:周四寄書,按照西班牙郵局的做法,即使在最快的情況下,也要下周一才能寄到。B想出來的第一種可能性是:A沒讀書就寫了書評,但是他很快就否定這個想法。A肯定看了他的新書,讀得很深入。第二種可能性比較說得通:A是直接從出版社拿到新書的。B給出版社打電話,與銷售部女經(jīng)理通話。女經(jīng)理不記得有此事(但她看了書評,表示滿意),答應(yīng)調(diào)查。B幾乎是跪下了(如果誰能把這個姿勢通過電話傳遞出去),懇求女經(jīng)理當天晚上給他回電話。由于這一天剩下的時間不多,他就胡思亂想,而且越發(fā)離奇。晚上九點鐘,女經(jīng)理從家里打電話給他。其實,沒有什么神秘可言:在B的新書上市前幾天,A碰巧來過出版社,拿走了一本,因此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安安靜靜閱讀和寫書評。女經(jīng)理這個消息讓B恢復(fù)了平靜。他本打算做晚飯,可是冰箱里空空如也。于是決定去外面吃飯。帶上了那份有書評的報紙。起初,漫無目的地走在空空蕩蕩的街道上。后來,找到一家他從來沒有去過的飯館,門是開著的。他進去了。所有的餐桌都沒人。他在一張靠近窗戶但旁邊有壁爐(大概是飯館取暖用的)的角落坐下來。一個姑娘前來問他要點什么。B說要吃飯。姑娘很漂亮,留著長發(fā),沒有梳理,像是剛剛起床。B點了一個湯和一盤青菜炒肉。飯菜沒來之前,他又看了一遍書評。心想:應(yīng)該見見A。應(yīng)該告訴他:我很后悔啊。他想:本來不想玩這個游戲。但是書評沒有傷人之處:說的內(nèi)容都是后來別的書評家要說的話,只是A寫得更好些(B不高興地,也許是無可奈何地想到:A很會寫文章)。飯菜里有股土腥味、腐爛味、血腥味。飯館里冷得深入骨髓。夜里,他胃痛。次日,盡量拖著身子到了醫(yī)務(wù)所。接待他的女醫(yī)生給他開了一些抗生素,囑咐他一周內(nèi)吃清淡食物。B不想出門,臥床休息,決定打電話給一位朋友,說說這個故事。一開始,他在猶豫:打給誰好呢?他想:要不要打電話給A?給他說說怎么樣?不行。即使是最佳的情況下,A會把一切說成是偶然,而且會立刻把他的故事推翻。最壞的情況可能是不予理睬。B最后決定:不給任何人打電話。很快他心里又冒出另外一種擔心:某位匿名讀者可能早就發(fā)覺了阿爾瓦羅·梅迪納·梅納就是A的寫照。情況既然已經(jīng)如此,那就太可怕了。他想,如果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在兩個以上,那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可是,有能力發(fā)現(xiàn)阿爾瓦羅真實身份的潛在讀者會是誰呢?從理論上說,他作品第一版三千五百冊只能送到寥寥讀者手中,他們是些A的鐵桿讀者,是些喜歡玩猜字謎的人,像他一樣,早就聽厭了千年末日的道義和道德說教。但是,為了不讓更多的人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B又能做什么呢?他不知道。他考慮了幾種可能性:從寫一篇高度贊揚A下一部著作的書評開始,到寫一本“小書”評論A的全部著作為止(包括那些該死的報刊文章);從打電話和攤牌(什么牌呢?),到夜里登門拜訪、把他堵在門廳到強迫他坦白交代為什么要死死糾纏他的作品,居心何在,這態(tài) 度背后究竟要求什么補償。
到了最后,B什么也沒做。
他的新作獲得評論界好評,但銷量不佳。A對他寄予厚望,沒人奇怪。 實際上,A不寫對西班牙文學(xué)(和政治)的評論時,對脫穎而出的新作家是相當寬宏大度的。過了一段時間后,B把整個事情給忘記了。可能由于在兩家著名出版社出版了兩本書而對未來充滿想像,可能出于自己莫名的種種擔心,可能出于多年來勞作又默默無聞的折磨,神經(jīng)衰弱,所以忘卻可以自我安慰。因此忘記了一切,過了一段時間后,這件事的確就只是記憶深處的區(qū)區(qū)小事了。但一天,有人邀請他參加在馬德里舉行的新文學(xué)座談會。
B高高興興地前往。他另外一部作品要完成了,他想,此次座談會可以為他的新書首發(fā)式鋪路。當然了,旅費和住宿費都有人掏錢。B希望利用在馬德里逗留的時間參觀博物館和放松放松。座談會為期兩天。B出席開幕式,第二天當觀眾。座談會結(jié)束后,全體作家一起前往巴哈蒙特斯女伯爵家中做客。這位女伯爵是位女才子和各種文化活動的贊助人。她辦了一本詩歌雜志,可能是首都范圍內(nèi)最好的詩歌刊物,還贊助成立了一項用她名字命名的文學(xué)獎。B在馬德里沒有熟人,就前往參加女伯爵府舉行的閉幕式晚會。晚會前有晚宴——清淡可口的飯菜,有自家釀造的美酒。晚會一直持續(xù)到黎明時分。起初,參加晚會的人數(shù)沒有超過十五人。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各種各樣的藝術(shù)家們都來了,其中不乏作家,但是也能看見電影導(dǎo)演、演員、畫家、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斗牛士。
在某個特定的時刻,B特別榮幸地被引見給了女伯爵,后者把B單獨領(lǐng)到一個可以俯視花園的露臺的角落里。女伯爵面帶微笑,用下巴點點花園的涼亭(四周種植著香蕉、棕櫚樹、松樹),說道:“有位朋友在下面等您呢。”B不解地望望女伯爵。心里想,女伯爵在早年間一定是個美人,但如今就是一團活動的骨肉罷了。B不敢問那位“朋友”的身份。點點頭,答應(yīng)馬上下樓去,但是沒有動彈。女伯爵也沒動彈。剎那間,二人都沒說話,面面相覷,好像從前見過(或者愛過或者恨過)。突然間有別人在找女伯爵。她去了。剩下B自己。他擔心地看看樓下的花園和涼亭。過了一會兒,他看出來亭里有個人,或者說有個人影在里面晃動。心想,大概是A吧,很快又得出來合乎邏輯的結(jié)論:A可能帶著槍吧。
起初,B想逃走。很快就明白了:他知道的惟一出口就在涼亭附近。為此,要想逃走,惟一的好辦法就是藏在女伯爵府上的某個房間里(多得不計其數(shù)),等候天亮。B想,不過也可能不是A,也許是某位希望認識我的雜志主編、出版人或者作家。B幾乎是在不知不覺間就離開了露臺,拿了一杯酒,下樓到花園里去了。一進花園,他點了一根煙,不慌不忙地向涼亭走去。走進涼亭,沒發(fā)現(xiàn)有人,但他相信肯定有人來過,他決定等候。一個小時 后,他等煩了,回樓上去了。他向那為數(shù)不多的幾位客人(像夢游患者一樣晃悠,或者像獨幕劇里慢鏡頭一樣走動的演員)打聽女伯爵在哪里。誰都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一位侍者(也有可能是女伯爵請來的客人)告訴他:女主人肯定回自己房間去了,眾所周知,年齡不饒人,這是她的習(xí)慣。B點點頭,心想,確實年齡不允許過于疲勞。后來,他告別了侍者,二人握握手,走了,回旅館去了。路上用了兩個多小時。
第二天,B沒有乘飛機回自己的城市,而是用上午的時間換到一家便宜的旅館住下來,好像要在首都逗留很長時間的樣子。下午,他不斷地給A家打電話。前幾次,他只聽見自動答錄機的聲音。里面是A和一個女人的聲音,二人先后喜氣洋洋地說道:不在家,過一會兒回來,請留言,如果事情重要,也請留下電話號碼,我們會回電話的。經(jīng)過幾次撥打后(沒留言),B對A和他女伴的陌生存在形成了一些想法。首先是那女人的聲音。她年輕,比A和B都年輕,可能精力旺盛,準備在A的生活里占據(jù)一席之地并且得到尊重。B想:可憐的白癡!然后是A的聲音。極其沉靜,是那種卡頓的聲音。B想,這小子比我小一歲,可是聽起來好像比我大十五歲甚至二十歲。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口氣是喜氣洋洋的?為什么他倆會認為:如果電話重要,打電話 的人就不再打了而只是留下號碼呢?為什么說話的口氣好像在演戲?難道是為了說明那里住著兩個人嗎?抑或為了表明他倆同居生活幸福?當然,B的上述問題都不會有答案的。但是,B繼續(xù)呼叫,每半個小時一次。大約到了晚上十點鐘,在一家便宜餐館的投幣電話間里,他終于打通了,是個女人接的。起初,B吃了一驚,不知說什么好。女的問:您是誰?她重復(fù)問了幾次,接著不說話了,但是沒掛電話,好像在給B是否說話的選擇。后來,女子掛了電話,好像動作緩慢而又在沉思。半小時后,B從一條街上的電話亭里再次撥打。提問和等待回答的還是那個掛了電話的女子。B說:我要見見A。他本應(yīng)該說:我想找A談?wù)劇V辽伲桥用靼琢诉@個意思,也讓他覺察出來了。B沒回答他是誰,只說“對不起”,堅持要見A。女子問:您是誰?B說:我是B。女子遲疑片刻,好像在想:B是誰呢?過了一會兒,說道:好吧。請您稍等。B想,她的聲音和口氣沒有變化,沒有流露出害怕或者受到威脅的意思。從電話里判斷,那女子大概把話筒放到小桌或者椅子上,或者掛在廚房的墻上了,他聽見有人在說話。B想:那些聲音——實際上聽不清楚——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就是A和他年輕的女伴吧。但是,后來又有一個另外聲音參加進來了,是個男的,聲音低沉得多。起初,他們好像在談話,內(nèi)容非常有趣,以至A不能離開,哪怕只是短暫的一小會兒。后來,B認為他們更像在爭論什么問題。或者是在A最終不得不拿起話筒之前,他們很難在一個特別重要的問題上達成一致意見。在等待或者躊躇之間,有人喊了一聲,大概是A吧。后來,突然冷場了,好像有個無形的女子一下子用蠟堵住了B的耳朵眼。后來(十塊錢的硬幣都花完了),有人悄悄地、滿懷同情心地把話筒給掛上了。
那天夜里,B睡不著覺了。他怪自己什么事情也沒辦成。起初,他想堅持呼叫下去。后來,出于迷信,他決定換一換電話間。接下來,他找到的電話間都被人破壞了,(首都缺乏管理,臟、亂、差)。等到終于找到一個能用的電話間,在投幣時發(fā)覺雙手在發(fā)抖,好像突然抽搐起來。看見雙手這個樣子,他很難過,險些放聲大哭。他想,這在情理之中,最好的辦法就是恢復(fù)力氣,為此,最好辦法就是進酒吧。于是,上路,片刻后,開始一一否定幾家酒吧,理由各異,有時互相矛盾,最后選中一家小店,那里已經(jīng)有三十多人擠在一起了。他很快感覺到小店里的氣氛兄弟般的親切友好,熱熱鬧鬧。他突然發(fā)覺自己竟然在跟完全陌生的人談話,通常情況下(在自己的城市,日常生活里)與生人絕對是保持距離的。小店里正在慶祝本地一支足球隊的勝利或者是在舉行某人的單身漢生活告別會。天亮?xí)r分,B回到了旅館,因為沒有繼續(xù)堅持打電話,有種朦朦朧朧的羞愧感。
第二天,B沒去找吃飯的地方(毫不吃驚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不吃東西),直接進了一條相當吵鬧的街上,找了一個電話亭給A打電話。接電話的還是那個女子。出乎B預(yù)料,他的聲音立刻被對方辨別出來了。女的說:A不在,但是他愿意見你。沉默了一下,她又說:我們?yōu)樽蛱彀l(fā)生的事情深表遺憾。B坦誠地問道:昨天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女的說:我們讓你等了半天,可是又把電話給掛了。就是說,我把電話給掛了。A想跟你說話,可我覺得時間不合適。B問:為什么不合適?說話的口氣完全丟下了謹慎小心。女的說:原因有好幾個,A的身體不太好……一打電話就特別激動……他正在工作,打斷他不合適。B覺得女子的聲音已經(jīng)不年輕了。實際上,她在撒謊:根本不想找個更有說服力的謊言;再說,那個聲音低沉的男子,她根本沒提。盡管如此,B覺得她還是蠻可愛的。她像一個被寵愛的女孩一樣撒謊,她事先就知道我會原諒她的謊話。另外,她保護A的方式讓她更有魅力。女的問他:你在馬德里還要待多久?B說:見到A之后,我就走。女的說:好,好,好。(B聽了以后毛骨悚然),悄悄地想了一會兒。B用著幾分幾秒的時間想像著對方的長相。結(jié)果模模糊糊,相當混亂。女的說:最好今天晚上來這里一趟。有地址嗎?B說:有。女的說:很好。晚上八點,我們等你吃晚飯。B說:行。聲音很輕。掛上了電話。
這一天剩下來的時間,B到處閑逛,像個流浪漢或者精神病患者。當然了,他沒進博物館,但是,進了兩家書店,買了A最近出版的新書。接著,鉆進一處公園里,讀書。新書很吸引人,但字里行間流露出哀傷。B想:A真是個好作家。想想自己的作品,被冷嘲熱諷玷污,比起A的新作來差得很多。后來,曬著太陽,他睡著了。醒來時,公園里到處是乞丐和癮君子。初看上去,他們好像在動彈,其實沒動,但是也絕對不敢肯定他們是老老實實的。
B回旅館去了。洗澡,刮臉,穿上來馬德里第一天時的衣裳,因為是最干凈的了,接著,再次上街。A住在市中心一座五層的老樓房里。他用門上的對講機說話,一個女子的聲音問他是誰。B說:我是B。女的說:請進!開門聲一直響個不停,直到B進了電梯為止。甚至電梯上行的過程中,B都覺得開門聲還在響個不停,仿佛自己身后拖著一條長長的蜥蜴或者蛇的尾巴。
到了A住的樓層,A站在開門處等著他呢。A高大,蒼白,比照片上略胖。笑容里帶著些許羞怯。B立刻覺得支撐他來A家的全部力氣頃刻間消散了。喘喘氣,努力微微一笑,伸出手去。心里想:一定要避免別扭的場面,尤其是避免傷心落淚。終于,A說出一句:你好嗎?B說: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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