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南省農科院糧食作物研究所副研究員周波的辦公室里，一袋袋玉米材料靜默陳列——紫黑如墨的“才子”、雪白似玉的“佳人”、顆粒飽滿的“君品黑王子”，恰似被歲月打磨的詩行。周波摩挲著這些種子，眼中泛起柔光。二十載春秋，他帶著團隊在黃淮海的驕陽與海南的季風中穿梭，將普通玉米育成高花青素、高葉酸的功能型品種，讓“鄭白甜糯”“才子佳人”等名字在田間書寫出創新與堅守的育種篇章。

一場始于實驗室的浪漫奔赴

“大三實習被分到玉米遺傳教研室，沒想到一干就是這些年。”周波的育種之路始于一場“機緣巧合”。當時的他，原本只是劉宗華老師眾多農學實習生中普通的一員，卻因賈連章老師急需助手被派往糧作所，又恰逢胡學安老師招募科研助手，陰差陽錯間叩開了玉米育種世界的大門。而這段始于實驗室的緣分，在畢業后化作對土地的深情，當他看到農戶們守著普通玉米的清苦滋味時，便暗下決心要讓中國人的餐桌多些鮮甜。

在育種實踐中，周波團隊始終兼顧鮮食與青貯兩大領域：鮮食玉米滿足人們對嫩穗、玉米糝的需求，青貯玉米則為畜牧業提供基礎飼料。這種跨界結合展現出務實的智慧——鮮食玉米采收后的秸稈可加工成優質青貯飼料，糯玉米既能端上餐桌，也能作為飼料提高牲畜消化率；就連富含花青素的功能型鮮食玉米，也在育種過程中被賦予飼用價值，實現“一料兩用”。

從普通玉米到功能性鮮食玉米的迭代，既順應了百姓對美食的追求，更承載著“讓中國人吃得好吃得更健康”的樸素愿望。

當玉米長出詩意的名字

在周波團隊的試驗田里，玉米不僅是作物，更被賦予了生命的溫度。這些源自他對河南農業大學的深情追憶，“我們寢室叫111，在一樓，所以我第一個‘才子’就叫111”，相鄰宿舍的編號衍生出“才子112”“才子113”系列。當微信名“才子佳人”從虛擬世界走進現實，白玉米與黑玉米便以“佳人”“才子”的雅稱，在田間地頭演繹著跨越時空的浪漫。

在周波的育種藍圖中，名字從來不是隨意揮灑的詩興。當“鄭白甜糯”系列從1號延續到9號，每個數字都承載著對品種特性的精準刻畫，“既有甜玉米的風味，又有糯玉米的口感，吃起來又甜又黏，做鮮穗直接在市場流通，做真空包裝、速凍食品，都比較適合。”周波笑瞇瞇地說。

不論是“鄭白甜糯”系列，還是“才子佳人”系列，亦或是“君品黑王子”“世紀星黑甜糯”等，這些詩意的名字背后，是鮮食玉米產業躍動的脈搏。相較于普通玉米，周波團隊培育的品種加工附加值高出數倍，田間長勢與商品性兼優的特性，讓種植戶和企業都嘗到了甜頭。當種植戶和市場反饋“這玉米好吃”“加工廠搶著要”時，那些鐫刻在名字里的情懷，便在鄉村振興的土壤里結出了金黃的果實。

從黃淮驕陽到海南季風的堅守與淚光

玉米地里蒸騰的熱浪裹著5個人的身影，這是周波口中“小的不能再小”的團隊：韓小花博士主攻實驗室，對著精密儀器測算蛋白與氨基酸含量；魏博士主要負責田間選系，還有兩名輔助人員，每年往返海南兩季加代，常常大半年泡在南繁基地。“平時大家都各忙各的，但是在授粉或者收獲的高峰期，大家都在一起。”

清晨七點，南繁試驗田已響起腳步聲。周波捏著紙袋正在給玉米雌穗套袋，指尖被葉片劃出細痕，汗水順著下巴滴進衣領，在35℃的高溫里蒸騰出鹽花，“玉米育種是一個比較辛苦的行當，在所有農作物育種領域里面，玉米育種是最辛苦的，其中又數黃淮海育種最辛苦。因為黃淮海夏季玉米生長季全程都在高溫天氣中，基本每天都蒸桑拿。”他輕描淡寫的背后，是日均九小時的勞作：早上太陽出來前先給雌穗套袋，待日頭毒辣時逐株自交授粉，午后頂著烈日再為雌穗套袋。

這份堅守的代價，藏在團隊成員對家人的歉疚里。“家里不支持的話，很難成功，”周波的笑意泛著苦澀——二十多年來，春節經常不在家，國慶節永遠守著試驗田，甚至鬧出過“不知孩子讀幾年級”的烏龍。

最讓人心酸的是韓小花的故事。第一次去南繁育種時剛好自己腰間盤突出，出院后拖著病體，與團隊成員開著皮卡車，一路顛簸到基地。更難捱的是產后分離，“孩子一歲的時候我就去海南了，當時就特別不舍，但是育種工作不能推遲，花期特別短，那時候在海南特別想孩子，每天都視頻，每天都哭，”韓小花回憶起當時的情形，仍是滿眼含淚。

泥土里生長出的未來

在南繁育種事業的漫長歷程中，極端天氣與突發疫情帶來的雙重考驗令周波刻骨銘心。“2013年超強臺風‘海燕’來襲，基地院墻都被刮倒，水齊腰深，我們種的玉米全部都報廢了，”周波的言語中滿是遺憾，“我們那一天在街上站了一夜，沒辦法，我們回來又重新整理種子，又重新種了一遍，很慘。”當新冠疫情突如其來，收獲季的隔離政策又讓多年心血付諸東流，眼睜睜看著試驗材料錯過最佳采收期，這種無力感至今仍令周波心顫：“那幾年，損失的太大了。”

正是這些挫折，愈發凸顯出育種工作的使命感。“每個品種從頂層設計到推廣至少要十年，就像看著孩子從出生到成才，”周波說，“當看到我們的育種思路在生產上得以體現，我們就收獲的是這么一種快樂和幸福感。”也正是這種情感投射，支撐著他們跨越重重困難。

面向未來，周波對鮮食玉米和青貯玉米有著清晰的規劃：“鮮食玉米要口感好，還要兼顧產量，未來從大食物觀角度出發，我們想做得更深入，把葉酸、高花青素、維E這些對人體有益的功能基因聚合到一起，讓大家不只是吃飽，還能吃得健康、吃得有營養。”說到青貯玉米，他強調：“品質是第一，產量是其次，我們正在做的花青素玉米品種，很快就會有新品種出來。別小看這個，它對提高牛奶品質可關鍵了。”

盡管高功能食品育種更復雜，面臨著檢測繁瑣、周期漫長的挑戰，但周波的語氣卻堅定如田間的玉米稈：“再難也得往前走，因為這是老百姓對健康食品的需求，也是我們育種人的責任。”周波的話語裹著實驗室的嗡鳴，在蒸騰的暑氣中沉淀為泥土般的承諾——那是育種人的堅守，是千萬粒種子蓄積的力量，是中國農業將實驗室的刻度化作田間的溫柔守望，終將在青紗帳里長成會呼吸的詩行。

編輯：曾冉冉 攝像：郭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