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徐向前站在一處殘破的土墻后,望著遠處馬家軍騎兵揚起的煙塵,眉頭緊鎖。他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把只剩三發子彈的手槍,喉結上下滾動。
"司令員,中央急電!"通訊員小張踉蹌著跑來。
徐向前接過那張皺巴巴的電報紙,上面只有簡短的幾行字:"西路軍處境已悉,命徐、陳二人即刻返延匯報,余部由李先念指揮突圍。"
"老陳呢?"徐向前聲音嘶啞,像是砂紙摩擦。
"陳政委在前沿陣地,馬家軍又攻上來了!"
徐向前將電報攥在掌心,他轉身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倪家營子的方向,三天前,五千多名戰友永遠留在了那片焦土上。
"秦基偉!"他喊道。
"到!司令員!"
"集合警衛排,準備突圍。"徐向前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和陳政委要回延安匯報情況。"
秦基偉的眼睛瞪大:"現在?外面全是馬家軍的騎兵!我們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了!"
"執行命令!"徐向前厲聲道,隨即又放緩語氣,"剩下的同志...交給李先念同志指揮。你...帶他們向西,想辦法進祁連山。"
秦基偉的嘴唇顫抖著,最終只是重重地點頭:"是!司令員保重!"
02
夜幕降臨,戈壁灘上的溫度驟降。徐向前和陳昌浩換上了從敵人尸體上扒下來的羊皮襖,頭上纏著當地農民常戴的白布。陳昌浩的臉色蒼白,右手不自覺地按在左腹部的傷口上。
"老陳,撐得住嗎?"徐向前遞過一個水壺,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口水。
陳昌浩勉強笑了笑:"死不了。倒是你,這身打扮像個放羊的,哪里還像個司令員。"
徐向前摸了摸自己剃光的頭和粘上的假胡子,苦笑道:"能活命就行。走吧,趁著夜色。"
兩人借著星光向東潛行,身后是零星交火的槍聲——那是秦基偉他們在掩護他們突圍。徐向前每走幾步就忍不住回頭,直到火光徹底消失在黑暗中。
第三天黎明,他們在一處干涸的河床休息時,遠處傳來了馬蹄聲。
"趴下!"徐向前一把將陳昌浩按在河床底部。十幾個馬家軍騎兵從遠處疾馳而過,領頭的軍官突然勒住馬,狐疑地望向河床方向。
"出來!看見你們了!"軍官厲聲喝道,手中的馬鞭指向他們藏身之處。
徐向前的手摸向腰間的手槍,陳昌浩按住他的手,低聲道:"分開走,延安見。"說完猛地向相反方向跑去,故意弄出響聲。
"在那!追!"騎兵們呼喝著追向陳昌浩的方向。徐向前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聽著馬蹄聲遠去,直到四周重歸寂靜。
獨自一人的旅程更加艱難。徐向前晝伏夜行,靠吃野草和偶爾遇到的田鼠充饑。有次他誤食了毒蘑菇,上吐下瀉了一整夜,蜷縮在一個廢棄的窯洞里,以為自己會就這樣默默死去。
"同志...同志..."一個蒼老的聲音將他從昏迷中喚醒。
徐向前勉強睜開眼,看到一個滿臉皺紋的老漢蹲在他身邊,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湯。
"你是...紅軍?"老漢低聲問,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
徐向前沒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悄悄移向藏在腰間的匕首。
老漢嘆了口氣:"別怕,我兒子也是紅軍...去年跟著隊伍走了。"他將面湯遞到徐向前嘴邊,"喝吧,能解毒。"
就這樣,徐向前在老漢的土炕上躺了三天。老漢姓趙,是個牧羊人,獨自住在祁連山腳下。
"往東走,要翻過那座山。"趙老漢指著窗外云霧繚繞的山峰,"馬家軍在平川設了卡子,專抓你們這樣的人。"
第四天清晨,徐向前準備離開。趙老漢塞給他一個布包,里面是幾張干餅和一塊鹽巴。
"拿著,路上吃。"老漢又從墻上取下一件破舊的羊皮襖,"山上冷。"
徐向前喉頭發緊:"老哥,我..."
"別說。"老漢擺擺手,"我曉得。只盼著...你們贏了,能讓我兒子回家。"
徐向前深深鞠躬,轉身走入晨霧中。
03
1937年暮春。徐向前蹲在小屯鎮外的斷墻邊,就著涼水啃著硬如石塊的饃。蔡光波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先生,有兵!"
遠處塵土飛揚,十幾個穿灰布軍裝的騎兵疾馳而來。徐向前下意識摸向腰間。
"老鄉!"領頭軍官勒住馬,濃眉下一雙鷹眼銳利如刀,"可見過生人路過?"
徐向前扶了扶圓框眼鏡,啞著嗓子道:"老總說笑了,這荒山野嶺..."話未說完,那軍官突然翻身下馬,皮靴重重砸在黃土上。
"徐總指揮!"軍官一把扯下軍帽,露出額角的傷疤,"我是耿飚啊!紅一軍團那個耿飚!"
蔡光波嚇得倒退兩步,徐向前卻怔住了。他瞇起昏花的眼睛,忽然發現對方領口別著枚褪色的紅五星。
"好你個耿飚..."徐向前聲音發顫,佝僂的腰背慢慢挺直,話音未落,耿飚已一個箭步沖上來抱住他:"黨中央找您找得好苦啊!"
戰馬不安地打著響鼻。耿飚的警衛員小聲問:"參謀長,這老頭真是..."
"放屁!"耿飚紅著眼眶吼,"這是指揮過八萬紅軍的徐向前!"他猛地扯開徐向前的長衫,露出腰間一道猙獰的刀疤:"看見沒?這是鄂豫皖反圍剿時留下的!"
徐向前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吐出的痰里帶著血絲。耿飚急忙解下水壺:"慢點喝,這是毛主席特意讓帶的紅糖..."
"主席...知道我還活著?"徐向前捧著水壺的手抖得像風中的枯葉。
"何止知道!"耿飚從懷里掏出張皺巴巴的電報紙,"劉伯承司令員帶著援軍過了三次黃河!您看這電文——'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是周副主席親筆批的!"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徐向前忽然轉身,從破書箱底層摸出個油布包:"這是西路軍的花名冊...活著的,犧牲的...都在..."他的眼淚砸在封皮上,濺起細小的塵埃。
夜幕降臨,臨時指揮部的馬燈亮了起來。耿飚正在口述電文:"...即刻派擔架隊接應..."忽然發現徐向前對著地圖出神。
"總指揮看什么?"
"祁連山。"徐向前手指劃過一道蜿蜒曲線,"還有三百多個同志...在雪山里等我們..."
門外傳來戰馬嘶鳴,通信兵高喊著"延安回電了!"。耿飚展開電報,突然立正:"徐向前同志,黨中央命令您立即回延安匯報!毛主席說..."他的聲音突然哽咽,"說您的鋪蓋一直留著,炕燒得熱乎著呢..."
徐向前望向東南方的夜空,那里有顆紅星特別亮。他慢慢摘下眼鏡,用衣袖擦了擦,鏡片上全是水霧。
04
1937年5月的延安,楊家嶺的窯洞前開滿了野山丹。毛澤東正彎腰給菜畦澆水,突然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主席!主席!"周恩來罕見地小跑著沖上山坡,手里攥著封電報,"耿飚來電,找到了!"
鋤頭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毛澤東抓起搭在肩頭的毛巾擦了把汗,眼睛卻亮得驚人:"人呢?"
"過了慶陽,劉伯承親自帶騎兵連接應去了。"周恩來突然壓低聲音,"老徐瘦得脫了形,耿飚說..."
話沒說完,遠處河灘上突然響起嘹亮的軍號。兩人同時轉身,只見一隊騎兵卷著煙塵奔來,打頭的白馬上一前一后坐著兩個人。
毛澤東甩開毛巾就往山下跑,布鞋在黃土坡上揚起一串煙塵。周恩來急忙追上去,卻見主席突然剎住腳步——三十步開外,那個被劉伯承攙扶下馬的身影佝僂得像棵老榆樹,灰布長衫空蕩蕩地飄著。
"向前..."毛澤東嗓子啞了一下,大步上前握住那雙枯枝般的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徐向前想敬禮,胳膊卻怎么也抬不起來。劉伯承紅著眼圈解圍:"主席,老徐這一路..."
"莫講,莫講。"毛澤東突然脫下自己的棉外套裹住徐向前,"走,看看你的新窯洞去!你猜怎么著?"他像孩子似的眨眨眼,"就在我隔壁,炕洞是恩來親手盤的!"
窯洞里,徐向前顫抖著摸出油布包。周恩來接過名冊時,發現封皮上有深褐色的指印。毛澤東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名字里,許多已經用炭筆打了黑框。
"兩萬一千八百人..."徐向前聲音像砂紙摩擦,"現在能聯系上的...不到四百..."
沉默中,窗外傳來戰士們的歌聲:"紅旗卷起農奴戟..."毛澤東突然把名冊輕輕放在炕桌上:"向前啊,你曉得我當年在井岡山說過什么?"他點燃油燈,火苗映著墻上巨大的中國地圖,"留得青山在——"
"——不怕沒柴燒!"劉伯承脫口而出。三個老戰友相視一笑,徐向前眼里的淚光在燈火下閃爍。
第二天清晨,徐向前被嘹亮的出操號驚醒。他掙扎著爬起來,發現枕邊整整齊齊疊著套新軍裝,上面放著把擦拭一新的勃朗寧手槍——正是他長征前留在警衛員那兒的那把。
院門外,毛澤東正和個年輕戰士說話:"...徐總指揮身體弱,你們送飯要..."轉頭看見扶著門框的徐向前,立刻笑著招手:"老徐!來看我給你準備的'柴火'!"
山坡下,三百多名抗大學員正在操練。陽光照在他們年輕的臉龐上,領操的耿飚高聲喊道:"今天練迂回戰術,都給我打起精神!徐總指揮在山上看著呢!"
徐向前突然挺直腰板,緩緩舉起右手敬了個軍禮。風掠過山丹花叢,把他的新軍裝吹得獵獵作響。遠處延河水泛著金光,像條蜿蜒的綬帶,系在這片生生不息的熱土上。
05
1937年盛夏的延安,抗大的操場上塵土飛揚。徐向前站在戰術沙盤前,手中的教鞭點在晉西北的位置上:"同志們看,這里的地形和祁連山北麓很像..."
"報告!"一個滿臉稚氣的學員突然舉手,"首長,馬家軍的騎兵到底有多厲害?"
沙盤旁的劉伯承剛要開口,徐向前已經摘下軍帽。陽光下,他額角的傷疤格外顯目:"小鬼,你見過收割機割麥子嗎?"他的教鞭在沙盤上劃出一道弧線,"他們的馬刀就像那樣..."
突然,遠處傳來汽車轟鳴。毛澤東披著件舊軍裝跳下車,手里還攥著本《水滸傳》:"向前啊,我琢磨了一夜——你們西路軍在倪家營子的打法,和梁山好漢三打祝家莊有異曲同工之妙嘛!"
學員們哄笑起來。徐向前卻認真地點點頭:"主席說得對,都是吃了情報不準的虧。"他忽然從兜里掏出個磨得發亮的子彈殼,"這是高臺戰役最后一發炮彈的彈殼..."
毛澤東接過彈殼對著太陽看了看,突然轉身對學員們說:"知道徐總指揮為什么能活著回來嗎?"不等回答,他自問自答道,"因為他記得每個戰士的名字!馬步芳懸賞五萬大洋,可河西走廊的老百姓寧可啃樹皮,也沒一個人出賣他!"
夜幕降臨,軍委作戰室的油燈亮到天明。徐向前指著地圖上犬牙交錯的戰線:"冀中平原可以仿照河西走廊的打法,把鬼子引進來..."他的鉛筆突然折斷,在平型關的位置戳出個黑點。
朱德遞過自己的鋼筆:"老徐,聽說你在祁連山吃過毒草?"
"嗯,灰灰菜。"徐向前摩挲著鋼筆上的牙印——那是湘江戰役時留下的,"當時眼前發黑,就想啊,還沒向黨中央匯報完,可不能死..."
門外傳來"報告"聲,機要參謀送來份電報。周恩來匆匆掃了一眼,突然拍案而起:"好消息!馬步芳的騎兵團在包頭陷入我軍埋伏!"
徐向前猛地站起身,碰翻了墨水瓶。紫黑的墨水在冀中平原上洇開,像極了祁連山麓的暮色。他忽然說:"主席,我請求去冀南工作。"
毛澤東吐著煙圈笑了:"急什么?先把你在河西的經驗寫成教材。"他敲敲桌上那本《論持久戰》的草稿,"特別是用騎兵打騎兵那段,彭德懷念叨好幾天了。"
秋雨淅瀝的早晨,徐向前在窯洞里伏案疾書。
遠處練兵場上,抗大學員們正在練習徐向前發明的"三三制"戰術。嘹亮的口號聲穿過雨幕,驚飛了延河邊的白鷺。毛澤東經過,聽見有個山西口音的學員正說:"...徐總指揮講課時說,革命就像祁連山的雪水,看著凍住了,底下永遠流著呢!"
傘面上的雨滴突然變得密集。毛澤東抬頭望向云霧繚繞的寶塔山,想起徐向前回來那天,自己在他新窯洞門口栽的小松樹。才三個月工夫,樹苗已經躥了一尺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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