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7月南麻、臨朐兩戰失利后，華野司令部轉移到益都縣休整（在今山東省青州）。

粟裕受陳毅、譚震林委托起草南臨兩戰失利的檢討，初稿形成后，陳譚均不同意。粟裕有點上頭，另寫一短電，以自己一人之名義，向中央并華東局請求處分。

結果譚老板也上頭了，率隊東去膠東的前夕，寫了一封批評信給粟裕。內容大致為批評粟裕用兵的不足，一時令粟裕啼笑皆非。

C羅參加世界杯被淘汰了，自然是自己本事不夠。但突然從NBA發來一封詹姆斯的信，批評C羅技術不行。

這個味兒是不是怪怪的。此信引發粟裕極大不平，本欲找譚老板長談，孰料他已率兵出發。粟裕率復信與之辯白。

下面我們就賞析一下譚老板的原信，看看究竟有沒有批到點子上。同舊例，紅字為譚信原文，黑字為作者評論。敬告各位好朋友，本文信息量極大，篇幅較長，因此分為上下集。

粟裕同志：

經過了一年多的共同工作，我對你是比較熟悉了些。過去只是聽說而矣，尤其是那時有人說你不太好說話，為了促成你多發表意見，發揮你應有的作用，因此我就很少講話，也可以說是對你沒有過什么幫助的地方。在一年多的自衛戰爭以來，使我覺得必須給你一些幫助才對，因此我還是大膽地說吧。

——粟譚雖然同屬新四軍系統，但二人密切合作的時間并不多。粟裕1938年3月至1939年底在蘇南抗日，40年北上至蘇中，在蘇北指揮部任副指揮，給陳毅當副手。1941年先后擔任新四軍第1師師長和蘇中軍區司令員。1944年10月粟裕率部南下開辟蘇浙軍區。

譚震林1938年4月到達皖南新四軍軍部，被任命為第三支隊副司令，實際負責工作。之后挺進皖西南一帶作戰。陳毅粟裕渡江北上后，譚震林受命到蘇南填補空缺。皖南事變后擔任江南指揮部司令兼政委，后兼新四軍第6師師長兼政委并兼18旅旅 長，此公可謂新四軍的兼職狂魔。倒不是譚老板官癮大，實在是人家本事過硬，抗戰局勢嚴峻，只有他能身兼數職穩住局面。

1942年10月譚震林升任新四軍政治部主任，成了粟裕的上級。大概這是他后來敢批評粟裕的心理優勢之來源。后又轉任新四軍二師政委、淮南軍區黨委書記等職務。實際上扮演的角色和粟裕是一個級別。

直到1945年10月，華中軍區、華中局、華中野戰軍相次成立，譚震林、粟裕才走到一起，分任華中野戰軍的政委和司令員。這就是譚信中“一年多的共同工作”。

華東野戰軍是全國最大的一支主力，占整個野戰軍的百分之三十，對中國人民是負有如何重大的責任，過去一年是光榮的負擔了這個責任，一年中殲敵一百十二萬人中,華野即占四十余萬,占總數占百分之四十，這是走到了全國任何一個解放軍之先頭，當然這里必須計算東北，陜北，晉冀察他們是今年才正式加入戰斗的。

——五大戰略區的狀況各不相同，起初晉冀魯豫野戰軍也是整軍整師地殲滅國軍，但自1947年夏主力分開（劉鄧與陳賡兵團分開了，要不然打區區一個羊山集能那么費勁），作戰規模便降下來了。東北民主聯軍整個46年和47年上半年都處于被動地位，晉察冀則連失大同集守張家口諸城，都比不上華野宿北、魯南、萊蕪、蒙泰、孟良崮等戰役殲敵之迅猛。西野就不用說了。

我黨二十多年來，在不斷的戰爭的鍛煉中，真正培養出的天才指揮員是很有數的，八年的抗戰中是分散的游擊戰和間斷的掃蕩與反掃蕩戰，尚難判別軍事將領之才能，而今日之自衛戰這是近代式的規模宏大的戰斗特別顯示指揮天才的重要性，從黃橋決戰，天目山自衛戰，蘇中七戰七捷，宿北魯南魯中戰役中顯示了你是具有天才的一個，黨中央對你是寄托了重大的希望，過去的華中分局及今日的華東局是全力支持你，都希望你成為一個特出的新興的軍事將領，替人民作出杰出的事業來，在蘇中七戰七捷后，我曾親筆寫信給張、鄧、曾的信上就提出了我們應以中央蘇區時愛護一，三軍團那樣的精神來愛護一，六師。

從那時起我們就已決定培養你成為一個特出的軍事人材，當然你在某些時候的虛心，細心，周到，戰役指揮的魄力決心之堅強等都是我所佩服，也是向著天才指揮員接近的重要條件。

——譚的政治資歷一直比粟裕深，七大的中央委員，可不是鬧著玩的。以上級的口吻說培養，倒也不是不行。

到今天必須進一步的來提出問題了。這不僅是關系整個人民戰爭之勝敗問題，而且是關系著你之繼續猛進與繼續上升的問題，你的進步不是你個人的問題，而是全黨的利益問題，如果只是你個人的榮譽問題，那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必須把你的進步看成是黨的事業，黨的利益，黨的光榮，這才是一件大事，我是站在這個立場上來提問題的。

——下面，重點來了。

本來你是很細心的，可是你在軍事上常常粗心大意，缺乏遠見。一個天才的軍事指揮必須是一個出手能看到幾十步，你常常只看到一、二步。數十萬大軍的指揮如果不能看遠是很危險的。下面提意外變得太多就是這個原因，固然我們可以盡量解釋，但決不能因此而不去深刻檢討的。

拿蘇中七戰七捷來說吧，分界戰役是可以預先布置一個預期遭遇戰的，但我們沒有研究，因而時間較長，傷亡增大。如果這件事只批評六縱是不公平的。

——分界戰役即七戰的第二戰如南戰斗中的宋家橋之戰。王必成率當時仍稱6師之部隊，與陶勇1師各攻一個方向。6師打掉整49師的79旅大部，只剩下一個加強團在宋家橋負隅頑抗，6師打到最后也沒打下來，與陶勇1師消滅整49師師部及另一旅、活捉師長王鐵漢的戰績相比有所遜色。

但人家粟裕并沒有批評6師。原因乃在，6師留少數部隊繼續攻打泰興吸引國軍主力，又出一個旅在如南阻援。攻打宋家橋的只有一個旅，而敵軍是一個加強團，又有良好的工事。6師能力再大，也做不到以2倍多的兵力，打掉有堅固工事的加強團。譚老板胃口未免太大。所謂you can you up，正此之謂也。

首戰與次戰，粟裕設計的非常精妙，以有限之兵力（敵12萬我3萬），在局促狹小的蘇中地區，竟能通過運籌，制造我12個團打敵6個團（指整49師處于機動中的兩個旅所轄6個團）的局部優勢，已屬難能，任是兵仙、兵圣來了也不會比粟裕做的更好。

另，粟裕把6師分開各處，以次等主力阻援、佯攻（6師是譚老板帶出來的），而以頭等主力陶勇1師集中力量打整49師的師部，這是田忌賽馬戰略的高明運用。可能在粟裕的籌劃中本就沒指望6師能全部吃掉敵之整79旅。

宣泰戰斗與如南戰斗是敵我初次接觸，敵在動，我亦在動，能與動態中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我軍的戰術已發揮到極致，不能奢望6師剩余部隊再建大功。

第二次漣水戰役損失是可以避免的，事前已經估計到敵人要從兩河之間前進，六縱又是一個不善于打防御戰的，硬去試一下，這是一種缺乏遠見的作法。

——關于6師、6縱的問題，也在這里一并敘述。誰最有資格評論6縱到底善不善于打防御戰，筆者以為相比于粟裕，譚老板似乎有點底氣不足。

新四軍時期譚震林始任第6師師長，1942年反清鄉作戰，6師在蘇南無法立足，被迫北上，兩個旅一個歸粟裕的第1師建制，一個歸1師和新四軍軍部雙重指揮。

此后6師番號消失。不能不說，這是譚老板軍事生涯中一段不甚光彩的歷史。當然，不是6師太弱，而是蘇南日軍力量太強，“清鄉”作戰靠近日偽統治的核心區，而我第6師又是新組建之部隊，沒有新四軍的老班底隊伍，譚老板的長處在于根據地建設和政治工作，指揮游擊戰實非其長。

16旅主力被日軍于塘馬偷襲打散，旅部都被打掉了，師參謀長兼旅長羅忠毅和旅政委廖海濤二位當場陣亡，是為新四軍歷史上為數不多的慘敗。

譚震林聞訊又驚又悲，不顧一切地只身化裝渡江南下。之前譚震林在反掃蕩作戰中不慎掉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生了一場大病。軍部來電，百般撫慰譚讓他不要過于冒險和操勞，要以大局為重。但譚仍堅持渡江，抱病來到16旅重整部隊，自兼16旅旅長。

不過這種強撐一口氣的行動，并不能給16旅續命。戰后，軍部下令對內撤銷6師，部隊與1師合并，對外仍保持6師番號（筆者以為，這恐怕是保留面子和尊嚴，不想讓日偽軍和國軍看笑話）。粟裕派出1師的老骨干部隊渡江南下與16旅余部會合，粟裕的心腹愛將王必成出任新的16旅旅長。華中局原擬恢復6師的編制，但始終沒有成行。什么原因呢？大概是華中局提出的名單有問題。

華中局建議葉飛出任新的6師師長，未讓譚震林再為馮婦。大概譚老板一者在華中局和二師已擔任重要職務，不宜再去。二者譚老板自忖指揮作戰能力，怕是連葉飛也比不過吧，沒必要強為了面子再去爭這個師長。加之各部實力分野已成定局，抗戰大局走向已明，似無重整番號、再建新師的時機。

抗戰勝利后，粟裕主持組建華中野戰軍，在粟的力主之下，王必成6縱與蘇中軍區獨立旅合編擴大為6師，譚震林以野戰軍政委之身份，再任6師師長兼政委，王必成和江渭清分任副師長和副政委。部隊雖有很多老6師的淵源，但無論部隊的實際主官，還是部隊成分，都已發生重要變化。

所以，論對新6師的了解，粟裕的話語權更大一些。

第二次漣水戰役內容較多，我們下期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