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姬,這口氣咱不能咽!”1949年10月17日清晨,沈陽工人趙大勇攥著姬玉衡青紫的手臂,嗓門震得醫院走廊嗡嗡作響。走廊盡頭飄來消毒水的氣味,幾個工友蹲在墻角悶頭抽著旱煙,煙頭在水泥地上碾出焦黑的印子。這場發生在美僑院的暴力事件,即將掀起新中國首次涉外刑事審判的驚濤駭浪。
瓦爾德翹著二郎腿坐在領事館的皮質沙發上,金絲眼鏡后的藍眼睛泛著冷光。這個自詡“中國通”的美國外交官,此刻正用象牙煙嘴敲打著案頭電報——那是三天前北平發來的最后通牒。自從解放軍接管沈陽,他就像被困在籠子里的禿鷲,看著院墻外迎風招展的五星紅旗,喉嚨里總梗著根魚刺。當姬玉衡第五次上門討薪時,瓦爾德突然覺得這根魚刺變成了匕首,非得見血才能痛快。
五十多歲的姬玉衡佝僂著背擦拭領事館玻璃時,絕不會想到自己正站在歷史轉折的漩渦中心。這個在美僑院當了十二年雜工的漢子,此刻只想討回被克扣的九日工錢。瓦爾德沖下樓時皮鞋跟敲得大理石地面咚咚作響,他身后的日裔秘書巽四郎像條獵犬般弓著腰,美籍德人克里斯坦的拳頭已經捏得發白。三個壯漢圍住瘦小的中國工人,就像三頭棕熊戲耍羔羊。
“這里沒有中國法律!”瓦爾德的中文帶著芝加哥腔的傲慢,他揪住姬玉衡的衣領往樓梯口拖拽。玻璃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碎金般的秋陽在地板上投下斑駁光影。當姬玉衡的額頭第三次撞上黃銅欄桿時,鮮血順著臺階蜿蜒成溪,幾個路過的廚娘嚇得打翻了菜籃子。有意思的是,這場施暴持續了整整二十分鐘,竟沒有半個美國人出面阻攔。
消息傳到中南海時,毛澤東剛批閱完西南戰報。他摘下老花鏡揉了揉眉心,案頭《人民日報》頭版還印著“中國人民站起來了”的醒目標題。“把東北局的電報拿來!”主席突然提高的聲調驚飛了窗外的麻雀。當看到“美國領事帶頭行兇”的字樣時,他抓起紅藍鉛筆在文件上劃出粗重的橫線:“立即逮捕,依法嚴辦!”
沈陽城沸騰了。三輪車夫撂下生意聚在法院門口,綢緞莊掌柜扯下“開業大吉”的紅布改寫成抗議標語,連天主堂的神父都捧著《圣經》加入游行隊伍。10月24日晌午,五輛軍綠色吉普車剎停在領事館鐵門前,帶隊的王排長抬腿踹開雕花銅門,驚得屋檐下的鴿子撲棱棱亂飛。瓦爾德正端著咖啡欣賞墻上的星條旗,直到冰涼的槍管頂上后腰,他才知道這次中國人動了真格。
法庭較量比想象中更驚心動魄。瓦爾德在被告席上整理領結的模樣,活像準備參加雞尾酒會的紳士。他的辯護律師引經據典,從《望廈條約》扯到“領事裁判權”,唾沫星子濺得書記員直往后躲。但當二十三位中國證人魚貫而入時,美國人精心搭建的防線開始崩塌——廚娘記得瓦爾德踢斷第三根肋骨時的獰笑,花匠指認克里斯坦用皮鞋踩爛了姬玉衡的手指,就連美國僑民家的保姆都抖出了領事館私藏電臺的秘聞。
不得不說的是,這場審判處處透著新政權的智慧。法官當庭播放的錄音證據讓全場嘩然——原來公安機關早就在領事館對面架設了監聽設備。瓦爾德聽到自己那句“黃皮豬不配談人權”的辱罵時,額頭沁出的冷汗把襯衫領子都打濕了。更絕的是,公訴人搬出了1947年的舊案卷:三年前瓦爾德剛下火車就無故毆打腳夫,當時國民黨警察收了二十塊大洋就草草結案。
12月的宣判日飄著細雪,旁聽席擠得轉不開身。當法官念出“有期徒刑六個月,驅逐出境”的判決時,有個老太太顫巍巍地站起來喊了聲“青天老爺”,引得滿堂喝彩如雷。瓦爾德被押上囚車時,圍觀人群里突然飛來個臭雞蛋,黃湯順著他的金發往下淌。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領事官恐怕永遠想不明白,半年前還任他欺凌的中國人,怎么突然就換了副硬骨頭?
這場較量余波未平。次年春天,英國軍艦“紫石英號”在長江挨了炮轟;秋天,上海灘的外國巡捕房統統摘了銅牌;等到朝鮮戰爭爆發,那些還想端著殖民者架子的洋人終于看清現實:新中國不是跪著的滿清,也不是軟弱的民國。姬玉衡領到賠償款那天,特意買了掛鞭炮在領事館門口放,硫磺味混著青煙直沖云霄,像是給舊時代燒了炷斷頭香。
二十年后的某個秋夜,退休老工人姬玉衡搖著蒲扇給孫子講故事。說到自己當年挨打時,小孫子氣得直跺腳:“爺爺咋不揍回去?”老人瞇眼望著星空,胡同口的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那會兒剛解放啊,咱腰桿還沒挺直呢。不過自打老美被公審,街坊四鄰走路都帶風——知道為啥不?因為頭頂的天,變啦!”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