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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韻聲光:一個可以聽、可以看的朗讀視頻欄目,重構文字的生命力。
“孕育,是兩個生命的創世。誕生,是獨我生命的創世。”
“寫詩就是一場尋無所得的“尋人游戲”。而我的每一個文本,都是一則“尋人啟事”。”
所有的詩歌都是追問我們來自哪里
作者/張遠倫 朗讀/劉姍姍
孕育,是兩個生命的創世。
誕生,是獨我生命的創世。
我們為兩個女兒創造了兩個世界,然后合二為一,一家人共用一個世界。然而,大女兒自己創造了1999年以后的世界,小女兒創造了2016年以后的世界。她們都有獨我世界,歸自己管理,自己揮霍,自己折騰,自己把世界關閉。
而我,需要追問自己的誕生了。
我創造了1976年以后的世界。
當我在自己創造的世界里,向著誕生相反的方向——死亡走去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也是在走向誕生。像是我耗盡心智,花光身體,寫完詩歌,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回到源頭。我的生命就為了回答一個問題:
我來自哪里?
有一天,我站在故鄉的山巔,向天穹釋放孔明燈。這種被燃燒的蠟燭頂起來,升騰到上天去的燈火,也叫作“天燈”。“黑夜里的許多天燈,順著風向走,走著走著就成了孤燈。”一頂一頂的天燈漸次升騰,飄向浩渺,然后慢慢變小,變成光點,變成黑點,像黑夜的遺腹子一樣,被巨大的虛無同化,變得不知所蹤。我目睹了它們的誕生和死亡的整個過程。于是我尤其注重它們的誕生,精微地制作篾條骨架,精細地安裝紙筐,精準地置放蠟燭,然后顫抖著點燃,待到浮力恰好時,輕輕松開手,于是生命之光就誕生了。創世的火苗引領著風向,將一簇光焰送進深邃里去。
然而,它們無聲地死去。
那么,我該受到什么提點?該怎樣回到誕生?該怎樣用漢語言完成對生命原初的追問?
我在問題的問題里徘徊已久。我尚未從小問題里走出來,就像內焰還被包裹在外焰中。而更大的問題還在形成覆蓋性的穹頂,我的無力和無助在天地之間很明顯。而我的生命,理應用詩歌來刺穿這些無形的控制,將自我提純到“無惡”“無羞恥”的潔凈狀態,無限接近嬰兒,無限抵達透明。
有一天,我站在小鎮的古橋上,看著橋墩上的枯草,順著風向走,走著走著就成了殘葉;聽著黑夜里的許多旋律,順著風向走,走著走著就成了余音。
他們都順著風向走,而我不能
風向所指,是熄滅,是枯死,是默哀
我逆風而走,便是走向光源
走向草根,走向聲帶
便是,走向大風的子宮
仿佛聽到神在說:孩子,起風了
我逆風而行,走在和世界對抗的路上。我是反向者,在倔強地走向無意義。我的后半生一直在放棄,放棄本就少得可憐的物質,放棄越來越虛妄的名聲,放棄無效的愛,放棄無謂的掙扎。我像天燈從天幕中緩緩退回來,宛如星辰重臨人間;我像殘葉返青,回到綠草,回到一粒雨露的浸潤中;我像余音回放,重新組成旋律,閃回副歌,過門,前奏,返至一粒音符最初的振動頻率里。
我從熄滅回到點亮,從枯死回到萌芽,從默哀回到禱辭。我甚至從一片光的彗尾中掃回光源,從一籠草的搖曳中深入草根,從一聲哭腔里滑回聲帶的原點。
我領回風的兒子。
走回到大風的子宮。我便是那個首先感受到這個世界起風的孩子了,我便是那個剛從血跡斑斑的臍帶下分離出來的那個孩子了,我便是母親的向死而生了。謝謝諸神,母親至今還活著。她也正在走向自己的誕生。
這種回溯的過程,是我的自我尋找。我在尋人。寫詩就是一場尋無所得的“尋人游戲”。而我的每一個文本,都是一則“尋人啟事”。
我在哪里?
后半生,我一直在和靈魂玩尋人游戲。尋找無處不在。在瀑布的水簾之內,我形銷骨立,沿著一條水邊小道徐徐獨行,試圖避開大量的水分,我怕靈魂太濕了,化了,不知r所蹤,而我白白花費幾千個詞語,還是找不到我的自我。然而,就在我絕望的時候,我目睹了另一場誕生,“你用彩虹找到了我”。只是,當我流連在彩虹中的時候,用各種色彩洗臉的時候,你又不見了。你是誰?你為何要拯救我?
在大海,我去聆聽海水迷幻的聲音,那些可以翻譯出來的語言,讓我們都為之久久緘默。我們聽見的,白鷗也聽見了,即便窮經皓首,它們也保持著耳蝸的優雅和圓潤。這短暫的黃昏,貝殼含著幾粒銀沙先行睡去,而海鞘懷著孕,竟然是裹著徹夜的光,掌心捧著的水,剛出席一場風暴,便趕了過來,參加我們的世紀之約。如此安詳,仿佛從未經歷過驚惶,曾將海水譯為憂傷的詩人,為自己的誤差羞赧不已。如今他已老邁,靜靜地將大海譯為這星球上藍色的邀請函——歡迎海葬,倫翁。這時候,“你用窒息找到了我”。而你,又是誰?
在圣索菲亞,我無意誤入教堂。覺得冰雪的穹頂下定然隱藏著什么,果然,那是一個反季節的我,出現在哈爾濱,像一塊冰棍,滿身雪花之意,似有零度的絕望。這時候,“你用體溫找到了我”。而你,該當是誰?
在極地,我在一場驟起的大風中,打開水瓶蓋,以人間唯一的傾斜角度,連同我向著遼闊的北方敞開。在北極村最隱秘的方向下,這懸空的高度,是云朵和青草之間的高度;這傾斜的樣子,是雪松倒伏的樣子;這兩厘米的風口,是一個水瓶口,是迎著風發出的嗚咽。是一場凌厲的氣流,對一秒鐘的時間徹底地屈服。嗚嗚——短暫,低沉,如腹痛的雀鳥,如極地對我的譴責。當虛妄的極光占領漠河的上空,你用“你用倏忽不再的痛訴之聲找到我”。那么,你當是誰?
每一次,游戲結束時,我收起靈魂
生命便損失一部分
可游戲還得繼續下去
我來自哪里?來自別人的誕生。
你是誰?你是我的上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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