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苦難童年與革命火種
1910年臘月初八的深夜,湖北松滋李家河飄著鵝毛大雪。李張氏躺在茅草屋的土炕上,身下的稻草已經被羊水浸透。接生婆王嬸子舉著油燈,豆大的火苗在寒風中搖曳,將產婦痛苦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墻上。
"使勁兒!再使把勁兒!"王嬸子粗糙的手掌按在李張氏隆起的肚皮上。屋外,李老漢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鍋里的火星忽明忽暗,就像他此刻忐忑的心情。突然,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劃破夜空。
"是個帶把兒的!"王嬸子用破棉絮裹著新生兒,突然"咦"了一聲:"這孩子手心有顆朱砂痣!"她掰開嬰兒緊握的小拳頭,只見掌心赫然一顆紅豆大小的紅痣,在油燈下泛著奇異的光澤。
正當一家人沉浸在喜悅中,院門突然被踹開。地主李守財的管家帶著兩個家丁闖進來,皮靴上的雪泥在堂屋踩出骯臟的腳印。"老李頭,東家說了,明年租子加兩成!"管家一腳踢翻墻角腌菜的瓦缸,酸水濺在新生兒臉上。襁褓中的嬰兒竟不哭不鬧,睜著黑亮的眼睛直直盯著惡仆,那眼神讓見多識廣的管家都打了個寒顫。
五歲的李文清光著腳丫,跟在父親身后在貧瘠的山坡地上播種。這些租來的薄田里石頭比土還多,父子倆不得不先把大大小小的石塊撿出來,堆成一道道矮墻。
"爹,為啥咱家的地里有這么多石頭?"小文清仰著沾滿泥土的小臉問道。李老漢抹了把汗,苦笑道:"好地都讓李老爺家占去了。"說著指了指山腳下那片平整的水田,金黃的稻浪在風中起伏,幾個戴草帽的長工正在田里忙碌。
秋收時節,李老漢帶著全家老小,把最好的糧食裝進印著"李記"的麻袋。這些麻袋是用最結實的苧麻編的,每年交租時都要用,已經傳了三代。十歲的李文清已經能幫父親推獨輪車,車輪碾過田埂時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像是承受不住生活的重壓。
1917年的大旱讓李家河顆粒無收。龜裂的田地里,禾苗像被火燒過一樣焦黃。七歲的李文清跟著父親在干涸的河床上挖野菜,突然聽見村里傳來銅鑼聲——李守財帶著賬房來收租了。
糧倉里空空如也,只有幾只餓得皮包骨的老鼠在角落竄動。"老東西,敢私藏糧食?"管家掄起牛皮鞭,狠狠抽在李老漢背上。破棉襖綻開一道血痕,血珠順著父親花白的鬢角往下淌。
小文清突然像頭小豹子般沖上去,抱住管家的腿就咬。"小畜生!"管家吃痛,掄起鐵算盤砸在他頭上。鮮血順著額角流進眼睛,世界變成血紅一片。模糊中,他看見父親挺直腰桿站著,任憑鞭子抽打,始終沒彎膝蓋。
當晚,母親用燒酒給他清洗傷口時,小文清突然問:"爹,為啥不還手?"李老漢往煙鍋里塞著苦艾葉,沉默良久才說:"兒啊,拳頭再硬也硬不過槍子兒。"頓了頓,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但記住,咱莊稼人的脊梁可以彎,膝蓋不能軟!"
1925年臘月廿三,小年。李家破天荒地貼了對聯,窗欞上還貼著周幺妹剪的"喜鵲登梅"。新娘子過門才三天,正在灶間熬豬油。油香混著柴煙,熏得小兩口直咳嗽。
"文清哥,我給你量個尺寸。"幺妹紅著臉拿出軟尺。她手指纖細,指甲縫里還留著昨天下河洗衣沾的青苔。量到肩膀時,突然聽見院外傳來嗩吶聲——李守財的兒子娶親,要全村人去抬轎。
傍晚時分,村口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李文清沖到曬谷場時,看見幺妹的藍布衫被撕開道口子,李少爺的馬車揚長而去,地上散落著扯斷的紅頭繩和兩枚沾血的銀元。
當夜,李家堂屋的油燈徹夜未熄。李文清跪著磨刀,青石板上漫開一灘水漬——不知是井水還是淚水。天蒙蒙亮時,父母發現磨刀石旁整齊擺著銀元,刀卻不見了。村后山道上,十七歲的少年背著包袱,深一腳淺一腳地消失在晨霧中。
1928年的春雨來得格外早。流落宜昌碼頭的李文清,正躲在窩棚里聽工友們議論"賀龍紅軍打土豪"的消息。突然,工頭帶著打手來抓壯丁,他翻墻逃跑時,被鐵絲網刮破了小腿。
餓極了的第三天,他偷了燒餅鋪的饃。被掌柜抓住毒打時,一只有力的大手攔住了搟面杖。"小兄弟,餓了吧?"絡腮胡漢子遞來兩個熱乎乎的饃,衣領上別著枚小小的紅布章。
茶館里,漢子講著"打土豪分田地"的故事。李文清盯著他腰間的手槍,突然問:"能殺李守財那樣的惡霸嗎?"漢子哈哈大笑:"何止!我們要讓天下窮苦人都翻身!"
1930年重陽節,紅二軍團路過松滋。已經長成彪形大漢的李文清擠在報名處,蘸著印泥按下手印時,發現掌心那顆朱砂痣紅得發亮。發軍裝的戰士笑道:"兄弟,你這手相夠硬的,能活九十九!"
第二章:血戰鄂西,賀龍救命
1931年4月17日,秭歸城籠罩在破曉前的青灰色霧靄中。城墻上的青磚被經年的血漬浸染成黑褐色,守軍新潑的冷水在墻面上結了一層薄冰,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寒光。紅三軍的戰士們趴在潮濕的草叢里,呼出的白氣很快凝結成霜,掛在年輕的臉龐上。
李文清用凍僵的手指第三次檢查手榴彈的拉環。作為突擊隊第三小組的組長,他腰間別著的四顆手榴彈都用布條纏緊了撞針——這是老兵教他的法子,防止沖鋒時被樹枝掛開保險。背上斜插的大刀是攻打監利時的戰利品,刀柄上纏著的紅布早已被血浸透,硬得像塊鐵皮。
"爆破組準備!"命令順著戰壕傳來。突然,三發紅色信號彈撕破天際,城墻根下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爆炸聲。硝煙還未散盡,李文清就聽見連長嘶啞的吼聲:"云梯隊!上!"
第一架云梯剛搭上城墻,就被守軍的火油罐點燃。抱著第二架云梯的六個戰士才沖出二十米,就被機槍掃成了血葫蘆。李文清所在的第三組沖到護城河邊時,護城河里的冰面已經漂滿了碎冰和尸體。他踩著一個戰友的肩膀躍上對岸,突然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右腿像是被烙鐵狠狠燙了一下。
低頭看去,綁腿已經被鮮血浸透,暗紅色的液體正順著草鞋滴在凍土上。李文清咬牙扯下左臂的衣袖,胡亂扎住傷口。這時他才發現,整條右腿的褲管都被彈片撕成了布條,露出的皮肉里嵌著幾塊黑乎乎的金屬片。
距離城墻還有十米,突擊隊已經傷亡過半。李文清匍匐前進時,突然感覺腹部被千斤重的鐵錘擊中——一顆子彈穿透了他的腹腔。溫熱的液體順著棉襖下擺往外涌,他低頭看見自己的腸子像一截截粉紅色的繩子,混著血水滑落在凍土上。
"班長...幫...塞回去..."李文清顫抖著想把外流的腸子按回腹腔。戰友老周脫下滿是補丁的褂子正要包扎,城墻上突然傳來囂張的喊叫:"抓活的!賞二十塊大洋!"
李文清看清了那個喊話的軍官——金絲眼鏡后面,是一雙和李守財少爺一模一樣的三角眼。一股熱血直沖腦門,他猛地推開老周:"走!別管我!"用牙齒咬開手榴彈拉環時,舌尖嘗到了鐵銹味的火藥粉。
夕陽西沉時,賀龍帶著警衛連巡視戰場。秭歸城頭飄著紅旗,但城墻下的尸體鋪了整整三層。賀胡子的棗紅馬突然不安地打著響鼻,前蹄不斷刨著地面——路邊一具"尸體"的手指正在微微抽動。
"還有氣!"賀龍跳下馬,發現這個血肉模糊的戰士胸口居然還有微弱起伏。衛生員扒開被血浸透的棉襖,倒吸一口涼氣:"腸子都打爛了...這..."
"放屁!"賀龍解下自己的水壺,里面裝著珍藏的茅臺,"我賀胡子從閻王殿搶人不是頭一回了!"烈酒沖洗傷口時,昏迷中的李文清突然痙攣起來,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巴東萬仙洞的土屋里,老獵人趙大爺正用燒紅的鐮刀給傷口烙燙。"嗤啦"的聲響中,焦糊味混著血腥氣彌漫整個屋子。李文清在高燒中不斷說著胡話:"幺妹...跑...快跑..."
第七天夜里,一場罕見的春雷震得茅屋簌簌落土。昏迷中的李文清突然大吼一聲"殺!",驚得守夜的小翠打翻了油燈。借著閃電的亮光,姑娘看見這個紅軍戰士的眼角淌下兩行血淚,身下的稻草褥子已經被膿血浸得硬如鐵板。
天亮時,趙大爺從三十里外的鎮上請來了郎中。這個曾經給北洋軍閥看過傷的老先生,在看到傷口時連連搖頭:"腸子接是接上了,就怕..."話沒說完,就被小翠遞來的三塊大洋堵住了嘴——這是趙家準備娶媳婦的全部積蓄。
1931年6月3日清晨,李文清拄著山核桃木削成的拐杖,在洞前的空地上練習走路。腹部的傷口結著紫黑色的痂,像條蜈蚣趴在身上。小翠突然紅著臉跑來:"紅軍!紅軍又來了!"
山道上,賀龍帶著警衛員親自來接他歸隊。看見李文清標準的軍禮,賀胡子哈哈大笑:"好!沒成瘸子!"突然解下自己的皮帶:"拿著!肚子還沒長牢實,勒緊點能護著傷口!"
皮帶銅扣上"革命到底"四個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李文清后來才知道,這是賀龍在南昌起義時就帶在身上的老物件。這條皮帶伴隨他走過長征,直到抗美援朝時才被博物館收藏。而那個救他一命的茅臺酒壺,賀龍一直用到1969年含冤去世。
第三章:鐵血團長,兩次死里逃生
1932年2月的洪湖,寒風裹挾著冰粒子抽打在戰士們臉上。李文清趴在蘆葦蕩里,渾濁的泥水已經浸泡了三天三夜。徐源泉的部隊用燃燒彈點燃了整片蘆葦,濃煙熏得人直流眼淚。
"李排長,你的眼睛!"新兵小王突然驚叫。李文清抬手一抹,滿手都是粘稠的血漿——一塊彈片深深嵌在右眼眉骨上。衛生員小張哆嗦著要給他包扎,卻被他一把推開:"先救重傷員!沒看見二班長腸子都流出來了嗎?"
傷口在潮濕的環境里很快感染化膿。到了第五天,李文清的右眼腫得像熟透的桃子,黃綠色的膿液不斷滲出。軍醫老周舉著煤油燈檢查時,不慎碰了一下,眼珠竟然"噗"地掉出一半。"按住他!"三個戰士死死壓住李文清,老周用燒紅的鑷子把爛肉一點點夾出來。沒有麻藥,李文清把步槍槍托都咬出了牙印。
賀龍聽說此事,特意派通訊員送來半盒珍貴的磺胺粉。"軍團長命令,立即送你去蘇聯治療。"通訊員遞上蓋著紅印的介紹信。李文清卻把信撕得粉碎:"讓重傷員先去!老子還能打!"他讓炊事班長老張找來筷子,蘸著鹽水自己清理傷口。每刮一下,太陽穴就突突直跳,汗水把身下的草席都浸透了。
三個月后,當李文清拆掉繃帶時,右眼只剩下個黑洞洞的窟窿。戰友們都不忍直視,他卻咧著嘴笑:"這下好了,瞄準時不用閉眼了!"從此,"獨眼虎將"的名號在洪湖蘇區越傳越響。
1935年8月,松潘草地。擔任紅二軍團15團團長的李文清拄著木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隊伍最前面。戰士們個個面黃肌瘦,有個小戰士走著走著就栽進泥沼里,再也沒能爬起來。
"團長...咱們...歇會吧..."司號員小李的嘴唇裂得出血。李文清摸了摸干癟的糧袋——最后一把青稞昨天就分給傷員了。他正要說話,突然聽見遠處傳來密集的槍聲。
"是總部騎兵排!"偵察兵氣喘吁吁地報告,"他們遭遇敵軍騎兵營!"李文清猛地站起來,卻覺得天旋地轉——餓得太久,眼前全是金星。"全團...準備..."話沒說完,就聽見"撲通"一聲,身后的戰士餓暈了一片。
等他們跌跌撞撞趕到戰場時,慘烈的景象讓所有人都哭了。三十多具尸體擺成環形,中間是拼彎的馬刀和砸碎的步槍。有個小戰士至死還咬著敵軍的耳朵,另一個緊緊抱著機槍,手指都扣在扳機上僵硬了。
賀龍的馬鞭抽過來時,李文清沒有躲。鞭梢在臉上抽出血痕,火辣辣的疼。"這是劉伯承同志親手訓練的騎兵排!你知不知道?!"關禁閉的草棚里,李文清用刺刀在木板上刻下三十七道杠——每個犧牲戰友的名字他都記得。
半夜,草簾突然被掀開。劉伯承端著碗熱氣騰騰的野菜湯蹲在他面前:"喝了吧,活人才能報仇。"李文清的獨眼里涌出淚水,滴在湯碗里蕩起漣漪。后來這塊刻滿記號的木板,他一直貼身帶著,直到抗戰爆發才燒給犧牲的戰友。
1939年4月23日,河北齊會。715團指揮部里,李文清正在把玩新繳獲的南部手槍。這把槍確實精致——槍柄鑲嵌著珍珠母貝,扳機護圈上刻著細密的櫻花紋,陽光一照閃閃發亮。
"團長,師部通知所有戰利品要統一登記。"政委第三次來催繳。李文清"咔嚓"一聲頂上火:"再啰嗦,老子斃了你!"黑洞洞的槍口距離政委的眉心只有三寸,能清楚看見對方瞳孔猛地收縮。
事情很快鬧到師部。正在開會的賀龍聽說后,當場摔了茶缸:"綁樹上!讓全師都看看對抗紀律的下場!"八月的太陽毒得很,李文清被扒光上衣綁在白楊樹上。汗水順著傷疤往下淌,在黃土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廖漢生來松綁時,太陽已經偏西。捆繩的地方都在滲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把繩子染成了暗紅色。"知道錯了嗎?"廖漢生問。李文清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卻用樹枝在地上劃了"該綁"兩個字。
當晚,李文清光著膀子站在賀龍門前。月光照在他身上,鞭痕、刀疤、彈孔層層疊疊,像幅斑駁的地圖。"報告師長,我來交槍。"他把擦得锃亮的南部手槍雙手奉上。賀龍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說:"留著吧,記住槍口該對準誰。"
1942年的延安,李文清盤腿坐在窯洞前的石碾上,就著油燈寫檢討。文書小趙偷偷數了數,這已經是第八稿了——前七稿都被政委打了回來,說"認識不夠深刻"。
"團長,要不我幫您..."小趙剛開口,就被獨眼瞪了回去。李文清咬著筆桿,突然問:"小趙,紀律的'紀'字怎么寫?"小趙趕緊在地上劃拉。看著歪歪扭扭的字跡,李文清突然把檢討撕了:"重寫!老子要自己寫!"
從那天起,戰士們經常看見這樣的場景:宿營時,團長蹲在灶火旁,用燒焦的樹枝在地上練字;行軍時,他口袋里總裝著識字本,休息就拿出來描紅;有次敵機轟炸,他趴在地上還不忘用手指在土里劃拉"革命"二字。
這年冬天開民主會,曾經的"刺頭"團長竟然第一個站起來檢討:"我李文清,舊軍隊習氣重,曾經..."話沒說完,新來的小戰士"噗嗤"笑出聲——團長把"軍閥主義"念成了"軍發主義"。要在以前,早挨耳光了。這次李文清卻撓撓頭:"笑得好!來,教教我這兩個字怎么念。"
1944年南下開辟根據地時,部隊路過李文清的老家。有老鄉指著他說:"這不是當年要殺李地主的愣小子嗎?"李文清摸了摸空空的右眼眶,突然對警衛員說:"去打聽下周幺妹的下落。"當得知她早已投井自盡時,這個鐵打的漢子在松滋河邊坐了一夜,晨露打濕了整個后背。
第四章:從"刺頭"到開國將軍
1943年春,延安窯洞里的煤油燈冒著黑煙,李文清盤腿坐在土炕上,粗糙的手指捏著半截鉛筆,在皺巴巴的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革命紀律"四個字。汗水順著他額頭上蜈蚣般的傷疤滑落,滴在紙上暈開了墨跡。
"報告!"新來的文書小王站在門口,手里捏著被揉皺的命令書。這個十八歲的學生兵嘴唇發抖:"團長...我把'務必'寫成'勿必'...三連走錯路了..."
李文清的獨眼在燈光下閃著寒光,小王已經做好了挨耳光的準備。突然,團長從炕上跳下來,粗糙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娃兒,認得多少字?"
從那天起,戰士們經常看見這樣的奇景:宿營時,他們的獨眼團長蹲在灶火旁,用燒焦的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行軍時,他口袋里總裝著識字本,休息時就掏出來描紅;有次敵機轟炸,他趴在地上還不忘用手指在土里劃拉"革命"二字。
1947年8月,榆林城外的陣地上,硝煙嗆得人睜不開眼。馬家軍的騎兵像潮水般涌來,彎刀在烈日下閃著寒光。三縱有個營開始潰退,戰士們丟下武器往后跑。
"哐當!"指揮所里,李文清摔了話筒。他一把扯掉被汗水浸透的軍裝,光著膀子沖出掩體。彈坑里積著血水,他直接跳進去,站在齊膝的血污中。
"跑?往哪跑?"他怒吼著,胸口兩道槍傷像咧開的嘴,"后面就是黨中央!"說著抄起機槍,彈殼像冰雹般砸在腳邊。有個小戰士嚇呆了,李文清一腳踹過去:"裝彈!老子教你打騎兵!"
沖鋒號響起時,戰士們發現他們的獨眼團長竟然在笑——那顆在延安鑲的金牙在硝煙中閃閃發亮。戰后清點,他十個腳趾甲全被馬蹄踩掉了,衛生員換藥時,卻發現他正用血淋淋的腳趾在沙盤上比劃戰術。
1955年秋,成都軍區的小院里,李文清正在擦拭那把南部手槍。月光下,珍珠母貝鑲嵌的槍柄泛著柔和的光澤。突然,院門被輕輕叩響。
門外站著當年被他用槍頂過的政委,如今已是省委領導。兩人對視良久,老政委突然問:"還恨我嗎?"
李文清沒說話,只是把擦得锃亮的手槍遞過去,槍柄朝前。老政委愣了一下,隨即會意:"要不...您也頂我一次?"
兩人相視大笑,碰碎了半瓶瀘州老窖。酒過三巡,老政委突然指著他的獨眼:"當年要不是...""屁話!"李文清打斷他,"老子這只眼睛,是留給馬克思的見面禮!"
授銜儀式上,賀龍親手為他佩戴少將肩章時,突然發現他軍裝內袋鼓鼓囊囊的。掏出來一看,是塊焦黑的木板,上面刻著三十七道杠——那是長征時犧牲的騎兵排戰友。賀龍的手微微發抖,湊到他耳邊說:"李瞎子,當年要真斃了你...老子現在該后悔嘍!"
1985年冬,軍區干休所里,七十五歲的李文清對著鏡子整理軍裝。老伴要幫他系風紀扣,卻被他推開:"老子自己來!"
電視機里正在播放老山前線的新聞。看到年輕戰士們在貓耳洞里堅守,老人突然站起來,對著電視機敬了個標準的軍禮。獨眼里閃著淚光,就像當年在洪湖蘆葦蕩里那樣明亮。
第五章:特殊年代的錚錚鐵骨
1967年12月,成都軍區后勤倉庫的鐵門"咣當"一聲關上,帶起的冷風卷著灰塵撲在李文清臉上。這間七平方米的囚室原是存放舊軍裝的倉庫,墻角的尿桶已經結了一層薄冰。專案組的年輕人把鋼筆重重拍在桌上,嶄新的"紅衛兵"袖章在煤油燈下紅得刺眼。
"老實交代!賀龍是怎么拉攏你的?"審訊員小張的眼鏡片上反射著寒光,鋼筆尖在紙上戳出幾個窟窿。
李文清搓了搓凍僵的右手——那里還留著臺兒莊戰役時的彈片。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那顆著名的金牙:"小同志,你曉得賀胡子救過我幾次嗎?"說著解開舊軍裝的第三顆紐扣,露出腹部蜈蚣般的傷疤,"1931年秭歸城下,腸子都打出來了..."
第三天深夜,看管他的紅衛兵小王聽見"刺啦"的布料撕裂聲。沖進去時,看見老將軍正在撕扯自己的棉襖內襯。"老實點!"小王下意識舉起皮帶,卻見老人從棉絮深處掏出一塊黑乎乎的硬塊。
"長征過草地時...舍不得吃的..."李文清顫抖的手掰下半塊已經碳化的牛皮,遞向這個比他孫子還小的看守,"娃娃,餓不?"小王愣住了,他看見老人凹陷的眼窩里閃著光,就像...就像他爺爺講過的陜北夜空的星星。
1968年-1974年,秘密轉移的囚車在崎嶇山路上顛簸。李文清借著鐵窗透進的月光,用指甲在車廂鐵皮上劃下第1879道刻痕。他摸了摸胸前暗袋里的銅扣——賀龍送的那枚"革命到底"的皮帶扣還在。
新看守所的水泥墻滲著水珠。李文清用小王偷偷塞來的花生米,在墻上擺出五角星形狀。吃完后,他把紅皮搓成粉末,和著唾沫在墻上畫了面小小的紅旗。那個曾經要抽他的小王,現在會趁換崗時塞來半包"大前門",煙盒里夾著張小紙條:"老總病重"。
1971年深秋,李文清用稀粥在墻上寫"賀龍"二字。寫完后立刻用舌頭舔掉,咸澀的滋味讓他想起洪湖的浪花。同室的"反革命"教授看呆了,老人卻眨眨獨眼:"老子在鄂西,喝過自己的血呢。"
1975年5月,平反大會結束后,組織科長遞來鋼筆:"李將軍,您有什么要求?"白發蒼蒼的老將軍摩挲著胸前的銅扣,喉結動了動:"想...回松滋看看..."
吉普車在李家河的土路上顛簸。老屋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斑駁的土墻倔強地立著。李文清蹲下來,抓起把泥土聞了聞——還是那股熟悉的旱煙味。突然,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遞來朵蒲公英:"爺爺,你眼睛還疼嗎?"
老人顫巍巍地蹲下,讓孩子摸他凹陷的眼窩。女孩的手指溫暖柔軟,就像當年幺妹繡花時的指尖。"這是勛章,"他指著右眼,"打壞蛋得的。"左眼的淚卻落在孩子手背上。遠處,幾個老人遠遠望著,有人小聲說:"是李家那個要殺地主的愣小子..."
1999年7月,成都軍區總醫院的特護病房里,心電監護儀的曲線越來越平緩。昏迷三天的李文清突然睜開獨眼,枯枝般的手抓住床欄要坐起來。
"首長要看什么?"護士小劉連忙拉開窗簾。七月的驕陽透過梧桐葉,在將軍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老人干裂的嘴唇輕輕開合,小劉把耳朵湊近,聽見斷斷續續的調子:"革...命...紀律..."
突然,老人舉起右手,對著窗外的樹影敬了個標準軍禮。監護儀上的曲線劇烈波動,又漸漸平緩。小劉正要呼叫醫生,卻聽見老人最后一聲嘆息:"幺妹...仇...報了..."
窗外,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卷起滿地梧桐葉,在空中盤旋成旋渦,久久不散。值班的老軍醫紅了眼眶:"這是戰友...來接他了..."護士發現,老人右手還保持著舉槍的姿勢,左手緊握著那枚早已磨得發亮的銅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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