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即地獄!
事實不需要證明,“定義”才需要被證明。
自證之所以是陷阱,是因為你把“定義權”交到了別人手上時,你的主體性被自己客體化了。你向誰證明,誰就掌握了“定義權”。你好不好,他說了算。你控制不了他的想法,只得不斷地去按照他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那么,你會去向誰證明自己呢?一定是不認可你的人。
這里面蘊含著一個殘酷的真相:
人往往最渴望來自最否定自己之人的認可。
試圖說服本來就不認可你的人,反而會強化他的不認可。這本質上是一個自我消耗的深淵。
比如,向厭女者證明女性能力,向種族主義者證明族群平等,最終只會耗盡自我。?
再比如,不停地向男友證明“愛”的北大女生包麗。
自由的大門是開著的,隨時能出來, 你卻出不來,這就是地獄。
地獄最殘酷的地方,在于讓受害者親手焊死那扇通向自由的門。
薩特的地獄沒有硫磺與烈火,
也沒有鞭子和刑具,
只有三雙彼此無法移開的眼睛。
在《禁閉》中,加爾森無法面對自己的懦弱,伊內絲無法面對自己扭曲的占有欲,艾絲黛爾無法面對自己是殘酷的殺嬰兇手。
因此, 加爾森需要他人(伊內絲)的認可,以便繼續用對自己的英雄幻想來取代自己當逃兵的恥辱記憶。如果得不到認可,他這個謊言就撐不下去了。
就像一些殺人犯一再強調被殺的人有多么該死,他是如何被逼著動手的——他無法面對自己是個冷血殺人犯的事實。
伊內絲需要操縱他人( 艾絲黛爾),來確認自己的存在。就像NPD需要血包來供養一樣。也像那些權力欲望非常強的人,一旦失去權力,瞬間就癱軟了,所以抓住權力死也不肯放手——他們把權力看做自己存在的證明,沒了權力意味著自己什么都不是。
艾絲黛爾需要吸引異性(加爾森),來表示自己是個美麗可愛的女性,不是什么殺人兇手。 像某些女罪犯出獄后轉型做網紅,通過打造"純欲風"人設吸粉,用撒嬌賣萌視頻掩蓋不堪的歷史——“她這么可愛怎么可能會毒打孕婦?”
可怕的是,伊內絲永遠不會認可加爾森,加爾森越是自證,她越討厭他;就像你明明清楚一個人在撒謊,他還非得在你面前反復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一樣。
加爾森也永遠不會真正愛上 艾絲黛爾,她越是努力地倒貼,他越是看輕她;
艾絲黛爾不會成為伊內絲的獵物,她越是控制,她越是抓狂、遠離。
艾絲黛爾越是抓狂,就越去找加爾森獻媚。她越是討好加爾森,伊內絲就越是嫉妒,對加爾森也會更加討厭、刻薄。
多么牢固、完美的折磨閉環啊!每個人都卡著另一個的脖子,往死里掐。
他們既是彼此的劊子手,
又是彼此唯一的救贖幻覺?。
構成了一個銜尾蛇一樣結結實實的互相折磨閉環。
三個角色的本質是對自我存在價值的病態求證。
1. 加爾森需要別人證明他不是懦弱,也就是說他希望不認可他的人為他的“不懦弱”作偽證。
他嘴上說著希望弄清楚事實:
我要正視我自己的處境,我不愿它從背后撲到我身上來,而我卻沒法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可當地獄的大門響應他的呼喚打開時,他卻改變主意不走了。
相比 艾絲黛爾的熱情,伊內絲對加爾森惡劣透頂,她不僅對他不屑一顧,還不停地冷嘲熱諷、撕扯他的傷疤。
可為什么加爾森非得要伊內絲的認可,而不是對他獻媚的 艾絲黛爾呢?
因為否認他的人是伊內絲。 艾絲黛爾看中的是他的性別,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膽小鬼。
初入地獄時,加爾森竭力向伊內絲和艾絲黛爾證明自己是"因政治理想犧牲的英雄"。
就像軟弱的人總在想法設法證明自己勇敢,虛偽的人拼命證明自己的真誠,空虛的人總在炫耀自己的深刻……, 人性最深的悖論在于:我們越缺乏什么,就越要表演什么。
尖酸刻薄的伊內絲決不允許他自欺,直接出言諷刺——“一頭逃跑的雄獅”。
人們會對切中要害的東西反應比較激烈,加爾森的否認恰恰證明伊內絲指責的真實。于是,加爾森陷入瘋狂尋求認可的執念。
他開始意識到"他人的目光如同酷刑"。
加爾森:我們像旋轉的木馬似的一個追逐一個,永遠也碰不到一塊去。
他請求伊內絲給他一點善意。
加爾森:要求不高,伊內絲,您只要表現出一點善意就行了。 伊內絲:善意……您讓我去哪兒找善意?我已經腐爛了。
之后,他讓伊內絲對艾絲黛爾放手。
加爾森:伊內絲,把手松開,放開她。否則,您會給我們三人都帶來不幸的。 伊內絲:我是個肯放手的人嗎?我知道我將會有什么報應。……我會把她抓在手里,她會用我的眼光來看待您……,您給我訴說您的不幸有什么用呢?我告訴您,我全明白,我甚至不會憐惜我自己。
這一點就有意思了,加爾森想終結三個人的惡性聯結,他不自己先放手,倒是試圖勸說控制狂伊內絲去執行。
伊內絲是什么?是一個清醒的沉溺者:我知道我在地獄里面,我是個壞人,我就是靠在別人內心點一把火,把別人的心燒死而活著。我是以別人的痛苦為食的,怎么可能會松手?松手我就死了。
可見加爾森并不是真正想斬斷這個惡性聯結,他只是在換一種方式試圖得到伊內絲的認可。
如果真的想逃出地獄,他只需要自己放手即可得到。出去了之后,這個循環就被打破了,系統會自動重構。
但加爾森不肯離開,他的每一次辯護都是在為自己的地獄加固,伊內絲冷漠目光迫使加爾森不斷暴露真實自我。
加爾森:我死的太早了,人們沒有給我行動的時間。 伊內絲:人總是死的太早或者太遲。算了吧,你的一生就那樣了,已經完結了,木已成舟,該結賬了。
在無法直面真實自我的時候,這種不斷暴露的痛苦是存在的證明。伊內絲的否認對加爾森來說是存在的證據。
加爾森最終絕望地承認"何必用烤架?他人就是地獄","讓我們繼續下去吧",最終意識到他和伊內絲沒什么不同。
2. 伊內絲需要"控制他人來確認自我",反而陷入更深的孤獨,這種控制欲只會把他人越推越遠。
同性戀伊內絲第一個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她厭惡自己的表哥,搶走了表嫂,間接導致表哥死亡。對表嫂的變態控制欲,導致其自殺。
在加爾森和艾絲黛爾還在為各自的罪行掩護的時候,伊內絲來了句“都是自己人,你們表演給誰看呢?”在另外兩個人納悶既然是地獄,那劊子手在哪兒的時候,伊內絲就已經清楚了:
這是個自助餐廳,我們每個人得自己伺候自己,……我們當中的每個人,都是另外兩個兩個人的劊子手。
在加爾森試圖讓大家都沉默,閉上眼睛,盡量忘記別人的存在的時候。伊內絲毫不留情的拆穿了他:
忘掉,多么天真!你的沉默在我的耳邊嘶吼。您可以封上嘴巴,可以割掉舌頭,但您能排除自己的存在嗎?您能停止自己的思想嗎?
伊內絲以"我已經是地獄本身"的覺悟自居,通過揭露加爾森逃亡時的狼狽和艾絲黛爾的殺嬰真相,建立精神施虐者的權威,成為三個人中占據著“權勢”的一方。
她不斷揭露加爾森的弱點,試圖操控艾絲黛爾的情感。通過支配他人認知,來確認自己的存在。
在"門打開"的時刻,與加爾森同樣因執著他者而選擇留下,而且,她很清楚另外兩個也不會離開。她是清醒認知與自愿沉淪對立統一的標志。
3. 艾絲黛爾渴望的是"被欲望客體化"而不是真實的親密關系,也就是她希望自己成為異性欲望的投射對象,導致虛空。
艾絲黛爾以為地獄就是因她自殺的情人找她算賬。因為她當著他的面、在他的哀求聲中,把他們的私生子扔到了湖里,他因此崩潰自殺。
艾絲黛爾是三個人中,最不愿面對現實的一個,也是最晚看清楚現實的一個,是最弱勢的一方。也許這意味著,我們早一點直面自己不愿面對的事實,就會早一些看到真實。
作為殺嬰犯,她卻堅持"我只是個愛美的小女人",用化妝品和裙子營造虛假人設,將加爾森視作證明她自己女性魅力的工具:"只要你認為我漂亮,我就不在乎地獄"。把情夫自殺歪曲為"他太愛我才自殺的"。
艾絲黛爾因缺乏內在自我,而瘋狂尋求加爾森的確認,“你的瞳孔里有我的倒影"。當加爾森轉向伊內絲時,她“存在”的根基動搖了——"沒有男人注視,我就成了幽靈"。?
艾絲黛爾的問題在現實中還挺常見的,不少海王就是如此:他們需要異性認可,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存在。你一旦認可他,對他而言你的存在價值就消失了,他會再找其他人尋求認可。如果無法獲取異性的認可,他們就得面對自己是“一具需要他人的認可來填充的空殼”的事實。
艾絲黛爾發現連要求加爾森掐死自己都無法獲得關注時,清楚了自己的存在本質:"我只是一具需要填充的軀殼"。
門開了,
艾絲黛爾從后面抱住伊內絲,試圖把她扔出去。 艾絲黛爾:加爾森,快來幫幫我,我們把她拖出去,關在門外。有她好看的。 伊內絲(掙扎):求求你,把我留下來,不要把我扔在走廊里。 加爾森:放開她。 艾絲黛爾:你瘋了,她恨你! 加爾森:我是為她才留下來的。……因為她知道什么叫膽小鬼。
艾絲黛爾最終癱坐地上喃喃"繼續吧",標志著她已經接受了永恒的精神酷刑。
精神控制是比物理控制更牢固的存在
分離對他們來說意味著存在感的徹底崩塌
“繼續折磨”成了他們的“唯一選擇”
三人都將自我價值綁定于他者評價,形成“需求-被拒-更強烈需求”的死循環。他們誤將自由理解成他人認可之后的狀態,而非薩特主張的自主選擇并承擔責任。
于是,他們越追求確認自我,越暴露存在的荒誕性。
他們無法分開的根本原因在于:?每個人都成為了他人存在的必要條件,同時又成為彼此的永恒刑具?。這種相互依存又相互折磨的關系,完美詮釋了"他人即地獄"。
伊內絲的“凝視”讓加爾森永遠活在"懦夫"標簽下;艾絲黛爾的“凝視”把伊內絲打入孤獨的牢籠;加爾森的“凝視”讓艾絲黛爾變成無意義的空殼。每種“凝視”都同時具備?確認存在?與?施加痛苦?的雙重功能。
如果分開,加爾森將失去被審判的存在意義,伊內絲將失去操控他人的權力感,艾絲黛爾將陷入無人注視的虛無。分離意味著?存在感的徹底崩塌?,"繼續折磨"反而成為唯一選擇。
你見過那些要死要活卻不肯分手的情侶、不愿離婚的夫婦嗎?如果仔細觀察,就會在他們身上,看到伊內絲他們的影子。
甚至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有他們的影子,只是表現出來的方式不一樣罷了。比如,有些人窮盡一生,就是為了得到父母的認可。
當一個人完全通過他者來定義自我時,
自由就成為了最殘酷的刑罰?。
門開著——只是我們不敢走出去。
他們被困在永恒的三角凝視中,不是因為門鎖著,而是因為自由比地獄更可怕。?
門其實一直開著——只是他們不敢走出去。
在這里,至少痛苦證明自己還“存在”;而門外,只有更荒涼的自由——無人見證,無人定義,連“自我”都將消散于絕對的孤獨之中。
這才是真正的懲罰:他們不是不能離開,而是不敢。?
人類寧愿選擇痛苦的確定性,也不敢直面自由的深淵。就像加爾森最終領悟的:我們注定要繼續這樣,永遠永遠...
而想要打破這種循環,唯一的路徑是:承擔自由選擇的責任,直面痛苦。
圖片來自不同版本的舞臺劇《禁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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