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月的一天,廣東省從化縣(現為廣州市從化區)的一處荒山,茅草在寒風里瑟瑟抖動,雨絲在天空中紛亂飄零。亂石崗中,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癱坐在一座剛剛壘起的墳塋前放聲痛哭。那哭聲,凄慘中透出絕望,使過路人都感到心被緊緊地揪動。
雨絲打濕了老人的白發,然后和著淚水從老人瘦瘦的面頰滾落下來,濕透了大片衣襟。對于這些,老人似乎全然不知,她只是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兒呀,兒呀……”
是呀,老年喪子,少年喪父,中年喪妻是人生三大悲事,又何況春節在即,年僅22歲的寶貝兒子又是被人殘忍地捅了7刀,暴尸野外呢?這叫做母親的怎不痛斷肝腸!
可憐。悲劇。是誰一手制造了這場人生的不幸——白發人送黑發人?
1982年1月15日上午,廣東省從化縣的天空突然陰云密布,寒風嗖嗖。
8時30分左右,城關鎮的幾名男女青年去溫泉浴池洗澡,行至大橋逕時,走在前面的一位女青年突然驚叫一聲:“血!”大伙兒上前一看,見路邊的土地上果然有一大灘血,血跡附近還有一只八成新的旅游鞋。幾個人壯著膽子,循著血跡往前查看,又發現在亂草叢里躺著一具渾身是血的男尸。
警車發出了刺耳的笛聲,警燈在車頂上不停地閃爍。從化縣公安局的領導、偵查員和技術人員驅車直奔現場。
勘察,拍照、驗尸……
初步的判斷結果很快出來了:從死者的牙齒來推斷,年齡在20歲左右。從尸體的僵硬情況來判斷,死亡時間在10個小時以內。從現場留下的血跡,脫掉的鞋子以及踩倒的茅草等情況判斷,死者遇害時曾與兇犯搏斗過,這里是作案的第一現場。
死者后背、前胸、手臂分別被利器刺中,有7處利器傷,其中一處致命部位是從背后刺入的,由此可以推斷系被害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刺中,這說明兇犯可能是死者的熟人;同時,根據足跡和腳趾頭的豐滿程度,判明兇犯身高1.7米左右。
對死者衣物檢查發現:一衣兜內有人民幣83元。
另一個衣兜里的工作證上寫著:中國農業銀行從化縣支行溫泉營業所李明。
溫泉營業所主任楊忠接到電話,立即趕到現場,經辨認后確定死者正是他們所里的青年出納員李明。
很快,死者的母親也來認定了尸體。
死者是李明已確定無疑。那么兇手是誰?是報復殺人?還是圖財害命?
案件暫時墜入云里霧中。公安人員的心情隨著時間的流逝愈加焦灼不安。這時,溫泉營業所在清理李明的賬庫時發現了一個新的情況:現金短缺6000元,而且全是挨著號的10元面值新票。
這個情況是否與李明被害有關?順著李明22歲生命的進程,公安人員展開了徹底的調查。案件的來龍去脈,終于露出了明晰的曲線。
八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中國大地上充滿了建國以來少有的生機和活力。南國的空氣好像突然清新了許多。就在這個繁花似錦的春天里,年僅19歲的李明走上他夢寐以求的工作崗位:銀行出納員。這一職務足夠同學、朋友羨慕的了。在李明的眼里,這一年家鄉的樹格外綠,花分外艷。人生旅途的第一站竟是這般的春光明媚,那將來的前程,豈不和這綠樹紅花一樣光彩奪目嘛!
李明沒有被這些耀人的光環迷住,他畢竟是個有文化、有追求的青年人。初到營業所里,他謙虛熱情、勤奮能干,很是討領導、同事們的喜歡。營業所里的廁所衛生,幾乎被小李包了。
中國人向來是講究以小見大的,不是有句古話叫“一滴水能反映出太陽的光芒嗎?”
“是個好苗子!”所領導常常背后這樣夸獎李明。
一年的光陰伴隨著喜悅和歡快過去了。隨著國門的開啟,體弱多病的中國經濟被注入了新的血液。與此同時,喇叭褲、麥克鏡的風暴也從開啟的門中沖了進來。新奇的文化給封閉久了的中國青年打下了深深烙印。他們開始極力尋求一個新鮮的世界,一個屬于他們的活力的世界。為人樸實熱情、善于思考的李明也加入到了這個隊伍之中。在這里,他結交了好多朋友,有個體戶、待業青年,也有工人、干部。
那是一個夏日的傍晚,李明被幾個要好的朋友拉去玩牌,做個體生意的陳浩突然提議:“放幾個玩玩。”
“不行,賭錢是犯法的。”李明首先反對。
“你怎么這樣古板,這樣不解放?這點小意思,也不過隨便玩玩而已。”
陳浩的話不冷不熱,一看說得李明沒有再反對,便順手掏出一些零錢拍在桌子上。
李明最怕的就是被人瞧不起,陳浩這話一落音,他也將手伸向了口袋。不過,他提了個條件:“每次不能超過一毛錢。”
這一夜,平時打牌蠻精的李明手氣很壞,到深夜11點左右,他就輸了好幾元錢。
這時的李明,雖說每月工資才幾十元錢,但輸個3塊5塊并不在乎,況且又是輸給幾個要好的朋友。可他心里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窩囊勁,鐵青的臉沒一絲笑容。陳浩看李明這滿臉的不愉快的樣子,便安慰說:“今天老兄手氣不好,明天說不定贏個大的呢。走,我請大家吃宵夜去。”
陳浩的確出手大方,一桌菜飯就花了30多元。李明這時才覺得自己過于小氣,尤其是對自己輸錢后的情緒感到內疚,相比之下,人家陳浩才叫夠義氣、夠朋友。
殊不知這“玩牌”的癮和那年輕放蕩的女子一樣,有了第一回就想第二遭。對“押幾個”的玩法,李明積極主動起來。在一個周末的晚上,他主動把賭碼由一角提高到一元,撲克也被麻將取而代之了。這一夜,李明手氣走紅,連連得手,一夜便贏了32元。
李明是個講義氣的人,他也想學著陳浩,用這筆錢請大家吃一頓,但立即被陳浩擋住了:“你這錢不要花了,留著禮拜天去廣州轉一圈算了。”
第二天,李明和陳浩坐上了發往廣州的客車。40公里的路程,不到兩個小時便到了。
去哪里玩呢?黃花崗、廣交會場、黃埔軍校都去過了,對,光顧一下開業不久的白云賓館吧。
白云賓館位于越秀山旁,環市東路,建筑藝術談不上如何的美,但112米的高度當時在中國還是最高的大廈,而且廣州的賓館并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一概歡迎參觀。
他們進去轉了一圈,見不少人坐在精致的茶色玻璃桌邊喝咖啡,便也學著樣子選了一個位子坐下來,拿出主人的架式叫服務員上了兩杯咖啡和幾盤點心。李明喝咖啡吃點心的原因倒不是真渴真餓,而是想體會一下這帶點洋味的派頭。
十幾分鐘的功夫,杯空碟凈了。身著工作服,步伐輕盈的女服務員向他們走來。李明從女服務員櫻桃般的小嘴中聽到的是幾個令他心驚肉跳的數字:“42元。”
李明的臉刷地一下紅了。本來,他想也就花個10元8元的,沒想到要這么多。他清楚自己的衣兜里有多少錢,這回可要丟人現眼了。
“我來算。”陳浩有意將這尷尬的氣氛延長了幾秒鐘,然后順手掏出5張“大團結”遞給女服務員。那表情,那架勢像是在花5角錢。
此次廣州之行,既讓李明大開眼界,嘗到了大城市人生活的味道,又讓他吃盡了手中缺錢的苦頭。正是這次廣州之行改變了李明的人生之路。他覺得自己如夢初醒,平生第一次真正認識到了錢的“價值”!
“陳浩,你做服裝生意能不能算我一個?”回家的路上,李明也開始琢磨賺錢了。
“這事好辦。”陳浩熱情地表示:“只要你老兄想干,操心費力的事你就甭管了。”
“不費力怎么掙錢?”對陳浩的話中話李明還有些不解。
“唉,怎么聰明人讓尿憋死?現在做生意就缺資金,你能提供萬兒八千的,一轉手錢就來了。”
聽了這話,李明和上回賭錢一樣,露出了驚訝的神色,但他經不住陳浩的三說兩勸,一想也是。自己是出納員,挪用點資金別人也不會知道。于是,他悄悄地從庫里拿出5000元送給了陳浩。
陳浩果不食言,沒到半個月便還清了這筆錢,同時大方地送給了李明500元的分成費。
初次得手,李明又驚又喜。這真是無本萬利,比自己跑生意強多了。接著,李明又干了幾次,手頭竟有了千元的積蓄。
有了錢的李明,更加顯得脫俗入流。于是他便拉著陳浩再下廣州,去白云賓館雪付款之恥,以平衡他失控的心靈。然而,李明畢竟是初出茅廬。他們在白云賓館美美吃了一頓之后,陳浩突然提出一個更新奇的主意:“到‘黑三角’過一下夜生活怎么樣?”
陳浩說的“黑三角”是指廣州火車站一帶,這里既有民航廣州售票處,又有廣州最大的汽車站。三個交通門戶,帶來了天南海北的滾滾人流。有許多當地、外地的年輕女子,就在這人流中尋找著目標,做著無本萬利的賣春生意。
一聽說過夜生活,李明精神大振,一拍陳浩的肩膀說:“全憑老弟安排。”
陳浩不僅是個聰明過人的個體商販,還是個尋花問柳的老手。下午6點鐘左右,陳浩把李明安排到豪華的“流春”賓館后,很快又給他送來了一位妙齡女郎。
“可以在您這兒沖個涼嗎?”那妙齡女郎進門沖李明嫵媚一笑,不等李明醒過神來,便獨自進了衛生間。
大約過了一刻鐘的工夫,衛生間的門輕輕地開了。早已想入非非的李明抬頭一看,不由得驚呆了,早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與那女郎滾到了席夢思床上。
這一覺睡得好香、好沉。當李明睜開朦朧的雙眼時,太陽已照到了二樓那厚厚的平絨窗簾上。這時,李明去摸那身邊的妙齡女郎,手伸了過去,可身邊空空蕩蕩。
開始,李明還認為她去衛生間了,可一聽衛生間里悄無聲息,只有馬桶“滴滴嗒嗒”的漏水聲。驀地,一個不祥之兆躍上了他的心頭。他趕緊起床一看,那女郎早已無影無蹤,他那內裝千元的皮夾及嶄新的西鐵城手表也不翼而飛。
這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去賓館保衛科報案,可這嫖娼又是犯法的,如何說得?
當他把這事告訴陳浩時,陳浩痛心疾首一番,一再解釋,那女郎他根本不認識,是在車站的“黑市”上覓到的,并要給500塊錢分擔損失。李明哪里肯要,只好懷著痛楚的心情返回從化。
從廣州回來,李明可算是喜怒交加。他喜的是自己有生以來初次品嘗了禁果的味道,他怒的是上千元的代價過于昂貴。不過,此時的李明已不是3年前剛參加工作時的李明了,他很快就找到了心理平衡的理論根據:錢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青山在,還怕沒柴燒!
對于陳浩,李明有些信不過了。他一直懷疑廣州被盜與陳浩有關。可除了陳浩,又能與誰合作賺錢呢?
思來想去,他想到了不久前陳浩給他介紹的一位酒肉朋友。那人叫劉德順,是縣城里的無業青年。聽說他近來在做一筆布匹生意,賺頭比陳浩的生意要大得多。
1982年1月14日晚上,李明悄悄來到劉德順的家里。劉德順一見,急忙沏茶遞煙。當李明提出想合伙做生意的事時,劉德順滿口答應:“老弟,只要你肯出1萬,我保證半月還你1.2萬。怎么樣?”
劉德順見李明悶不作聲,誤以為李明嫌賺頭太小,便改口道:“要是老弟想做,紅利我們就二一添作五。”
聽說對開分成,李明喜不自禁。他悄聲對劉德順說:“我庫里就有1萬,全拿走了萬一有點事就露餡了。先拿6000用著怎么樣?”
劉德順眼珠一轉,沉思了片刻,點頭道:“也行。貨主就在街口鎮,今晚我倆去和他當面談。”同時,又神秘地對李明說:“你現在就去取款,我等你。”
寒風嗖嗖刮個不停。當晚10時30分,李明偷偷拿出6000元庫款,與劉德順合騎一輛自行車直奔街口。
當車子行到大橋逕附近時,劉德順突然把車子停了下來,對坐在后邊的李明說:“我撒泡尿,你扶一下車子。”
劉德順來到路邊,撒了泡尿,趁著天黑從腰里拔出一把鋒利的電工刀袖在手中,然后回來對李明說:“走,你馱我一會。”
就在李明剛剛上車之際,劉德順猛地對準李明的后背就是一刀。李明“呀”地一聲,連人帶車摔倒在地上。李明畢竟是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子,他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猛朝劉德順撲去。然而,他后背的刀傷使他力不從心,沒等他靠近劉德順,便又被狠狠地刺了幾刀,倒在了血泊之中。劉德順見李明躺在了地上,還不放心,又上去捅了幾刀,當確信他已經斃命后,才把尸體移到路邊的野草里,帶上那6000元錢,騎車揚長而去。
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好獵手。殺人搶劫犯劉德順很快就落入了法網,受到了法律的嚴懲。
到此,本文所提出的問號似乎也該拉直了:是誰制造了這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人生悲劇?是李明!正是李明親手為自己壘起了那本不該壘起的墳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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