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芳菲謝盡時》
又到了杏子熟的季節。
市場上的杏子黃澄澄地堆著，飽滿圓潤，在陽光下泛著蜜一樣的光澤。我拿起一顆，指尖觸到它微絨的表皮，恍惚間像是摸到了老家院子里那棵老杏樹粗糙的樹皮。
那棵樹很粗，枝干虬曲，樹皮皸裂如老人手上的紋路。每年四月，它便開滿了花，白里透粉，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地落，像一場溫柔的雪。母親總愛坐在樹下，或是摘菜，或是和鄰居閑話家常。她年輕時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即便老了，眉眼間仍存著幾分清麗與貴氣。她說話不急不緩，聲音溫潤，像杏花落在泥土上，輕而軟。
杏子熟時，滿樹金黃里透著紅，沉甸甸地墜著枝頭。母親便挎著竹籃，一顆一顆地摘，挑最飽滿的裝進筐里，送給左鄰右舍。她從不吝嗇，總說：“自家樹結的，不值什么，大家嘗嘗鮮。”鄰人接過，道謝，她便笑，眼角漾起細細的紋路，像杏子熟透時裂開的甜蜜痕跡。
母親有文化，讀過不少書，說話做事總是從容得體。她待人寬厚，從不與人爭執，即便受了委屈，也只是輕輕嘆口氣，說：“算了，計較什么呢？”她像那棵老杏樹，靜靜地立在那里，不爭不搶，卻自有一番氣度。
如今，市場上的杏子依舊年年上市，可再沒有那樣一個人，坐在樹下，等著杏子熟透，再一顆一顆摘下來，分給旁人。老家的院子還在，杏樹也還在，只是樹下少了那個身影，世界便仿佛缺了一角。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杏子，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漫開。恍惚間，似乎又看見母親站在樹下，仰頭望著滿樹金黃，輕聲喚我：“今年的杏子，甜嗎？”
風過，杏花落了滿地。而那個在花樹下微笑的人，早已不在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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