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的鬧鐘響起時，陳志平習慣性地將手掌覆在胸口。這個動作最近成了他隱秘的儀式，仿佛要確認那顆持續跳動了四十六年的心臟，是否還保持著年輕時的節奏。窗簾縫隙透進的微光里，他能看清床頭柜上整齊碼放的維生素瓶，玻璃折射出的冷光像是某種無聲的提醒。

地鐵站臺的穿堂風掀起他的西裝下擺時，陳志平總會想起二十年前的籃球場。那時他能在烈日下連續突破三個防守，而現在僅僅是追趕即將關閉的列車門，后腰就泛起熟悉的酸脹。公文包里躺著妻子李慧特意準備的枸杞茶，保溫杯外凝結的水珠在扶桿上暈開深色痕跡，像極了上周家庭聚餐時，表弟調侃"男人四十不如狗"時，他襯衫后背悄然蔓延的汗漬。

公司茶水間的鏡面倒映出他整理領帶的動作，手指在喉結處停頓片刻。昨晚妻子轉身時發梢掃過他手背的觸感還清晰可辨，那縷若有似無的茉莉香混著床頭薰衣草精油的氣息，本該是令人放松的安眠配方，卻讓他在黑暗里數了整晚會議室的吊燈——三十八盞，和他們的結婚年數恰好相同。

體檢報告單上的數據像串解不開的密碼，陳志平在停車場對著手機屏幕反復推算。運動時長、基礎代謝、激素水平，這些曾經陌生的指標如今成了每日必須攻克的KPI。他開始在午休時繞寫字樓慢跑，皮鞋踩過梧桐落葉的脆響里，恍惚聽見大學時代和妻子夜跑時，她運動鞋摩擦跑道的聲音。

周末陪兒子打羽毛球時，少年躍起扣殺的身影晃得他眼眶發澀。二十年前他在同一片場地教妻子發球，她總把球拍當成鍋鏟似的笨拙揮動。如今面對兒子凌厲的攻勢，他引以為傲的反手擊球卻頻頻落空，汗水順著法令紋滑進嘴角，咸澀的味道讓人想起上個月失約的結婚紀念日。

昨夜暴雨突至時，陳志平正對著電腦修改方案。身后傳來陶瓷杯輕叩桌面的聲響，轉頭看見妻子放下的參茶蒸騰著熱氣，玻璃窗上兩人的倒影被雨痕切割成細碎的光斑。他伸手握住她欲抽離的手腕，掌心的薄繭蹭過她依然細膩的皮膚，臺燈光暈里浮動的塵埃突然變得清晰可辨。

晨跑路線延伸至跨江大橋時，天際正泛起蟹殼青。陳志平調整呼吸頻率，學著適應這種馬拉松式的中年節奏——不必苛求瞬間的爆發，重要的是維持穩定的配速。江風裹挾著貨輪汽笛聲掠過耳際，他想起上周末全家郊游時，妻子指著山坡上的蒲公英說："你看它們飛得多從容。"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陳志平在橋欄邊停下腳步。對岸CBD的玻璃幕墻開始閃爍晨光，他摸出手機拍下這幕，微信對話框里躺著昨夜未發送的句子："周末去植物園看荷花吧，我查過花期正好。"發送鍵按下的瞬間，江面躍起的銀魚在空中劃出半道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