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這盒藥...真的可以送我嗎？"朝鮮導游崔美玉捧著布洛芬緩釋膠囊的手在發(fā)抖，鋁塑板上十二粒藥片在陽光下泛著微光。當聽說這盒價值28元的退燒藥無需處方就能在便利店買到時，她突然蹲在妙香山臺階上泣不成聲——在朝鮮黑市，這樣的進口藥能換到五百斤玉米。

藥片折射的雙重現(xiàn)實

在平壤友誼醫(yī)院門口，我因頭痛吞服布洛芬的動作，讓崔美玉瞬間變了臉色。這個會說流利中文的32歲母親，死死盯著我掌心的白色藥片，喉頭滾動三次才艱難開口："能...能給我看看藥盒嗎？"

當她顫抖著手指撫摸"國藥準字"鋼印時，遠處突然傳來救護車鳴笛。崔美玉觸電般將藥盒塞回我手中，低聲催促："快收好，被看到要解釋半天。"后來才知道，朝鮮所有進口藥品必須登記流向，普通人連阿司匹林都需特批。

母親的雙面人生

前往南浦港的顛簸山路上，崔美玉說起六歲女兒順玉：先天性心臟病需要定期服用華法林，但這種抗凝劑在黑市價格堪比黃金。她解開制服第三顆紐扣，露出貼身懸掛的玻璃藥瓶，里面三粒橙色藥片隨車身搖晃。"這是去年用全家布票換的，"她聲音輕得像嘆息，"夠撐到秋天。"

有次順玉高燒41度，她連夜騎自行車到中國商人聚集的黎明街，用祖?zhèn)鞯你y妝刀換了六粒過期頭孢。"我知道藥效過了..."她突然搖下車窗，讓呼嘯的山風吞沒后半句話。窗外掠過的集體農(nóng)場里，戴著紅領(lǐng)巾的孩子們正彎腰插秧。

在平壤光復百貨三樓，崔美玉帶我見識朝鮮版"藥房"：木質(zhì)柜臺后，穿白大褂的售貨員正在稱量草藥粉末。玻璃罐里泡著人參和鹿茸，標簽上的"增強革命斗志"字樣泛著歲月黃。最醒目的位置擺著"永生"牌注射劑，金日成頭像在安瓿瓶上莊嚴微笑。

"這是我們的萬能藥。"她指著售價120元的注射液苦笑。當我掏出隨身帶的藿香正氣水，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這個！我在中國醫(yī)療隊見過！"得知價格不到十元，她摸出皺巴巴的筆記本瘋狂記錄，鋼筆尖劃破三頁紙。

深夜藥箱的震顫

行程第四天深夜，崔美玉敲開我房門。這個白天講解金日成革命史從不卡殼的導游，此刻抱著急救箱語無倫次："順玉又發(fā)燒了...能不能...有沒有..."箱子里躺著半支開封五年的地塞米松，針頭銹跡斑斑。

我把隨行帶的退燒貼、益生菌、維生素塞進她懷里時，這個母親突然跪倒在地。她瘋了一樣撕開退燒貼包裝，卻因不識字反復確認圖示，最后把整張貼在自己額頭試溫。"涼的！真的是涼的！"她又哭又笑的樣子，讓我想起《藥》里用人血饅頭治病的華老栓。

生命之重的兩種計量

臨別前夜，崔美玉用棉線把六粒布洛芬縫進女兒校服內(nèi)襯。月光透過大同江面灑在母女倆身上，順玉胸前的紅領(lǐng)巾與藥片鋁箔泛著相似的紅光。"等我們強盛大國建設完成，這些都會好的。"她突然用播音腔背誦，手指卻死死攥著校服縫線。

回國后收到她托人捎來的包裹：三罐自制五味子茶，附帶張用藥盒剪成的賀卡，上面用口紅寫著漢字"命"。當我通過丹東商人轉(zhuǎn)寄去十盒兒童退燒藥時，對方回復的照片里，崔美玉正把藥片分給鄰居——每粒用油紙包好，藏在《勞動新聞》夾頁中。

在這個全民免費醫(yī)療的國度，人們正用最原始的方式傳遞生命的溫度。當我們?yōu)檫M口保健品一擲千金時，平壤的某個窗臺上，有位母親把維生素C磨成粉，混在玉米糊里喂給女兒——那是絕望里長出的，最堅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