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夏天,我攥著兒子李曉陽的期末成績單,在部隊值班室的電話機前站了足足半小時。數學38分,英語42分,班主任用紅筆在評語欄重重寫道:"建議留級觀察"。內蒙古戈壁灘的烈日烤得迷彩服發燙,可我握著聽筒的手卻一片冰涼。
"老李,陽陽班主任今天又給我打電話了。"妻子王慧的聲音從河北老家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他說咱兒子上課撕同學課本,還把粉筆灰撒進飲水機......"電話那頭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悶響,接著是玻璃碎裂的脆響。我聽見兒子扯著變聲期的嗓子吼:"我就是故意的!誰讓他們都笑話我沒爹!"
這是陽陽升初中后的第七次家長會。自從我調任邊防某部作訓科長,五年里只回家過三次春節。妻子在縣醫院當護士,三班倒的工作遇上青春期的兒子,就像火星撞上汽油桶。上周視頻時,我發現她右額角貼著紗布——那是陽陽摔門時撞翻的熱水壺燙的。
"要不......把陽陽送夏令營吧?"我盯著作訓地圖上蜿蜒的國境線,突然瞥見某特戰旅新開的暑期集訓通知,"就送我們部隊辦的'鐵血少年營'。"電話那頭死寂了十秒,突然炸開王慧的哭喊:"李建國你瘋了?那是給戰士苗子準備的魔鬼訓練!陽陽才13歲!"
但我永遠記得那個暴雨夜。邊境線突發山體滑坡,我帶著突擊隊搶修道路時,對講機里傳來衛生員的呼叫:"嫂子電話!陽陽離家出走了!"泥漿順著雨披往脖子里灌,我卻渾身發燙——監控顯示兒子翻墻出了小區,而當時臺風正在登陸。等我們終于在縣城網吧找到人時,王慧的白大褂上全是泥水,懷里抱著熟睡的兒子,像抱著隨時會爆炸的炸藥包。
開營那天,陽陽死死扒著吉普車門不下車。教官要上前拽他,我擺手制止,蹲下來平視兒子充血的眼睛:"記得你總說同學們看不起你?現在我給你個機會,要么在這里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要么繼續當逃兵。"少年的指甲在迷彩座椅上摳出白印,突然抓起背包沖進隊列。
第一個月,王慧每天都要往訓練基地跑。隔著鐵絲網,她看見兒子在40度高溫下站軍姿暈倒,看見他因整理內務不合格被罰掃廁所,看見他半夜躲在被窩里抹眼淚。直到那天實彈射擊訓練,陽陽5發子彈全部脫靶,哭著喊"我要回家",王慧終于爆發了。她沖進我的辦公室,把離婚協議拍在桌上:"李建國,你再不讓孩子退營,我們就離婚!"
我看著妻子通紅的眼睛,從抽屜里取出個鐵盒。里面是陽陽這些年畫的"全家福"——沒有爸爸的生日蛋糕,媽媽獨自撐傘的校門口,還有用紅筆涂滿整頁的"我恨爸爸"。最底下壓著張皺巴巴的作文紙,標題《我的理想》被劃得稀爛,角落里卻有行小字:"我想變成奧特曼,這樣就能飛去找爸爸。"
那天我們吵到凌晨。王慧摔門而去前,我對著她背影喊:"你以為我不想陪兒子長大?可上次邊境沖突,17歲的小戰士腸子流出來還攥著對講機喊坐標!要是我們的孩子將來......"話沒說完,她突然轉身死死抱住我,眼淚浸透我胸前的資歷章。
轉機出現在開營第47天。那天我去訓練場暗訪,正好撞見陽陽的小組進行野外生存考核。沼澤地里,這個曾經連鞋帶都不會系的男孩,正給受傷的隊友包扎傷口。當其他孩子猶豫要不要喝泥水時,是他第一個摘下軍用水壺:"我爸說,中國軍人就算渴死,也不喝老百姓一口水。"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迷彩服上的"鐵血少年"臂章亮得刺眼。
高三那年,陽陽主動填報了國防科大。放榜那天,王慧在電話里哭得說不出話。畢業典禮上,我看著臺上挺拔如白楊的兒子,突然想起他入營時寫的日記:"今天爸爸說,軍人不能當逃兵。可如果他看見我被子疊成豆腐塊,會不會笑一下?"
如今陽陽已是某科研所最年輕的工程師。去年他主持的項目獲全軍科技進步二等獎,接受采訪時卻說:"我人生第一個獎章該頒給我媽,她當年要是心軟讓我退營,現在坐在輪椅上的可能是個混混。"臺下哄笑中,我瞥見妻子在抹眼淚——她手腕上還留著當年攔兒子時被門夾的疤。
當軍嫂難,當軍娃更難。但正是那些咬牙硬撐的日夜,那些隔著山海的思念,才讓橄欖綠的家風代代相傳。王慧總說我們父子像戈壁胡楊,其實她才是托起整個家的倔強紅柳。那些年她獨自咽下的委屈,如今都成了勛章上最亮的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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