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端午的陶甕》
陶甕里的大黃米又該換水了。母親在世時，這口粗陶甕總是立在廚房最陰涼的角落，像一位沉默的守時者。米粒在清水中漸漸發脹，吸飽了五月所有的晨光與暮色。她每日攪動米粒的手勢，像是在翻閱一本古老的歷書。
端午前夜，葦葉在鐵鍋中煮出青綠色的記憶。那些葉子在水中舒展時，會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是遠古傳來的密語。母親的手指被泡得發白，卻依然靈巧地將米粒、紅棗與時光一起包裹。鍋里的蛋，青的、白的、褐的，在沸水中輕輕碰撞，奏響節日的序曲。
黎明時分，我們跟著母親走向河堤。晨露打濕的艾草散發著苦香，那是大地在端午這天特有的氣息。母親采艾時總是格外專注，她說：“橢圓形葉子的艾蒿最正宗，艾香也最濃。”野花隨意地開在堤岸，她彎腰采摘的樣子，像是在拾撿散落的星辰。
正午的陽光穿過門楣的艾蒿，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母親解開粽繩的瞬間，蒸汽裹挾著米香撲面而來，將整個屋子染成暖黃色。分蛋時，她總要用刀背輕輕敲擊蛋殼，那清脆的聲響至今仍在記憶深處回蕩。
如今，陶甕空置在角落，積了厚厚的灰塵。河堤上的艾草依然茂盛，卻再無人去采摘。街市上買的粽子，怎么也嘗不出當年的滋味。我才明白，母親帶走的不僅是一個端午，而是所有節氣的靈魂。只有在夢中，我還能看見她站在蒸騰的熱氣里，將一顆紅棗塞進粽子的中心，像在往歲月里埋下一粒不會腐朽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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