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解讀《平凡的世界》第三部第四章。
一場虛驚后,孫少平正式入職了,用他的感受來說,是“他屬于大牙灣煤礦了,或者是大牙灣煤礦屬于他了”。
入職后領導要訓話,訓話人是采煤五區副區長雷區長。這位區長沒怎么上過學,但講話很有道理,很接地氣,正可謂“話糙理不糙”。比如下面兩句:
你們文化程度都不低,不是初中,就是高中。不過,識字不識字球都不頂!井下黑得什么也看不見!
聽說你們都是什么部長局長的兒子,可井下的鋼梁鐵柱石頭炭疙瘩不怕你爸,把你小子做死就做死了。
在挖煤這個崗位上,他說的確實是對的。
十天以后,煤礦安排孫少平等新工人第一次下井參觀。
新上崗工作的人都差不多,對新環境充滿好奇。那些新礦工們都有點“莫名地激動”。看看下井前他們的表現:
在浴池換衣服的作衣柜前,大伙說笑著穿上了簇新的藍色工作服,脖項里圍上了雪白的毛巾。每個人的屁股上都吊著電池盒子,礦燈明晃晃地別在鋼盔似的礦帽上。就像新演員第一次出臺,有的人甚至拿出小圓鏡,端詳著自己的英武風貌。一切看起來都像電影電視里的礦工一樣整潔瀟灑。
不過,很快就會發生180度大轉彎了。
當他們坐著鐵罐籠滑下井口,花了一分多鐘才來到地層深處那個“令人眼花繚亂不可思議的世界”,“他們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幻想中的”。
書中對井下生活是很具體的描寫,那都是路遙親身體驗過的,我覺得很難進行概括,原文照錄如下:
他們即刻被帶進大巷道,沿著鐵軌向沒有盡頭的遠處走去。地上盡是污水泥漿,不時有人馬趴摜倒。什么地方傳來一股屎尿的臭味。
走出長長的一段路后,巷道里已經沒有了燈光。安檢員從巖壁上用肩膀接連扛開了兩扇沉重的風門,把他們帶進了一個拐巷。
一片寂靜。一片黑暗。只有各自頭上礦燈的一星豆光勉強照出腳下的路。這完全像遠離人世間的另一個世界。當阿姆斯特朗第一腳踏上月球的時候,他的感受也許莫過于此。
接連跋涉一百米左右的四道很陡的絞車坡,然后再拐進一個更小的坑道。這時,人已經不能直立了。各種鋼梁鐵柱橫七豎八支撐著煤壁頂棚。不時有沙沙的巖土煤渣從頭頂漏下來。整個大地似乎都搖搖欲墜。
這時候,所有行進中的新工人都不由驚恐地互相拉起了手,或者一個牽著一個的衣角。嚴酷的環境一剎那間便粉碎了那些優越者的清高和孤傲。他們明白,在這里,沒有人和人之間的互相幫助,是無法生存的。而煤礦工人偉大的友愛精神也正是這樣建立起來的。
現在,他們終于到了掌子面上。
這里剛放完頭茬炮,硝煙還沒有散盡。煤溜子隆隆地轉動著。斧子工正在掛梁,攉煤工緊張地抱著一百多斤的鋼梁鐵柱,抱著荊笆和搪采棍,幾乎掙命般地操作。頂梁上,破碎的矸石嘩嘩往下掉。鋼梁鐵柱被大地壓得吱吱嚓嚓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天??!這是什么地方!這是什么工作!危險,緊張,讓人連氣也透不過來。光看一看這場面,就使人不寒而栗!
他們一個個狼狽不堪,四肢著地爬過柱林橫立的掌子面。許多人丟盔撂甲,礦帽不時碰落在煤堆中,慌亂得半天摸不著……
熬到上井以后,大部分人都繃著臉,情緒頹敗地通過暗道,在礦燈房交了燈具,去浴池洗澡、換衣服。那身剛才還干干凈凈的工作衣,現在卻像從垃圾堆里撿出來似的。白凈的臉龐都變成了古戲里的包公。
他們應該盡早知道,這就是煤礦。這里需要的是吃苦、耐勞、勇敢和無畏的犧牲精神;這不是弱者的職業,要的是吃鋼咬鐵的男子漢!
有意思的是,到井下一游后,回到地面,回到宿舍,“那些一直咋咋?;5母刹孔拥軅儯丝潭甲兊秒S和起來”,有的人甚至開始給少平遞上了紙煙。
在此前,連鋪蓋都沒有的少平是沒人搭理的。作者說了,“兩個鐘頭的井下生活,就擊碎了橫在貧富者之間的那堵大墻”。在這里,進行的“勇敢者游戲”!
少平他們宿舍,“大部分人直至現在還都臉色蒼白,有個可憐的家伙已經趴在緞被子上哭開了”,只有他的心情是平靜的。
為什么?
因為他“一開始就沒把一切想得很好”,并且他“已經有過一些吃苦受罪的經歷”,“他脊背上被石塊壓爛的傷疤,現在還隱隱作疼”。
而且,少平“更多的是看到這里好的一面:不愁吃,不愁穿,工資大,而且是正式工人”。
都像孫少平這樣思考問題,看待生活,真會少很多社會問題吧。
也正因此,在體驗下井后次日組織的考試中,有的新工人準備離礦不干,故意胡亂答題,孫少平卻認真對待,考了一百分。
路遙寫了,“他也許是唯一認真對待這場考試的”。
礦上沒給想考低分甚至考零分的人逃跑的機會,都給錄取了,但還是跑了二十多人,少平宿舍里也跑了一個。
少平的堅持和認真是有回報的,王世才成了他的師傅。對的,就是他到大牙灣煤礦第一天晚上去買醋的那位河南人。
王世才是全區出名的斧子工,采煤一班班長。能成為班長的徒弟,多半是因為少平考試考了第一名。
這就是緣分啊,他“不僅和王師傅已經熟識,同時知道他是個很好的人”,并且一個富有經驗和有一定地位的師傅對他快速適應井下生活太重要了。
再來原文領略一下少平跟著王世才進行的采煤工作:
在掌子面上,每班都有七八個煤茬。斧子工就是茬長。一般兩個攉煤工跟一個斧子工。每當一茬炮放完,就要趕緊掛茬支棚。這是千鈞一發的時刻,動作要閃電般快,否則引起冒頂,后果就會不堪設想!
這時通常都是班長一聲呼喊,人們就從回風巷沖進了掌子面。頭上矸石巖土嘩嘩跌落著,斧子工抱起沉重的鋼梁,迅速掛在舊茬上;同時,攉煤工像手術室給主刀大夫遞器械的護士,緊張而飛快地把繃頂的荊笆和搪采棍遞給師傅,還要騰出手見縫插針刨開煤堆,尋找底板,栽起鋼柱,升起柱蕊,扣住梁茬,以便讓師傅在最短的時間里把柱子“叭”一斧頭鎖住……
所有這一切都在緊張而無聲地進行,氣氛的確像搶救垂危病人的手術室——不同的只是他們手中的器械都在一百斤以上!更困難的是,在這密匝匝亂糟糟的梁柱煤堆下面,危險的、暗藏殺機的煤溜子還在瘋狂地轉動著。
在緊張、快速、沉重的勞動中,人們在低矮的巷道里連腰也直不起來;東躲西避倒騰一百多斤重的鋼鐵家伙,大都在身體失去平衡的狀態下進行;而且稍有不慎,踩在殘暴無情的溜子上,瞬息間就會被拉扯成一堆肉泥!
只有將破碎的空棚架好,安全才有了保障。這時候,茬長們一般都蹲下休息了。攉煤工這才操起大鐵锨,把炸下來的煤往溜子上攉……一班三茬炮,每茬炮過后,都要進行這樣一番拼命。一天的時光就在這樣緊張而繁重的勞動中緩慢地流過。一般情況下,八小時很難結束工作,常常得干十來個小時才能上井。
這樣艱苦的勞作,如果是你,會不會當逃兵呢?
在接受師傅的同時,少平還要接受一個師兄:安鎖子。這就沒那么值得慶幸了。
安鎖子是個又高又粗的壯漢。勁很大,但不很靈巧。作為老資格,雖說也是攉煤工,但完全可以對少平指手畫腳,而且不時惡作劇似的捉弄少平。
比如,他在什么地方拉了一泡屎,便哄著讓少平去那地方找個啥東西,結果讓少平抓兩把屎。這是典型的“把惡心當有趣”,但少平能有什么辦法呢?
書上說了,假如安鎖子捉弄的是王世才,他會笑著把兩手屎都抹在安鎖子的臉上!少平只能默默地在煤墻上抹掉手上的屎……
不過呢,人生最重要的是“不忘初心”。少平來大牙灣煤礦的初心是什么?賺錢。
說到這一點,那還是值得高興的。
這樣過了一個月,銅城地區落了第一場雪,少平也領到了正式參加工作后第一個月的工資。
他是滿班,也就是全勤,工資一百三十元。這在少平所在年代,已經是“好大一筆錢”了。
這都是少平用血汗掙來的!
對比一下,有兩個新工人,一個才領了十八元,一個才領了二十元!
這樣的結果,雷區長總結到位:
“甭看礦井是個黑口口,很公正!鉆得多了錢就多,在地面上瞎逛球毛都沒一根!不上工,就是你爸當礦長,也是這兩個錢!”
說實在的,類似礦井這樣的地方能保留收入的公平,也是因為這是真正屬于底層勞動者的“自然保護區”吧。
當然這也只是底線的公平。
無論如何,這是孫少平特別高興的一天。這第一個月的工資,他留夠本月的伙食和買一床鋪蓋的錢后,把余下的五十元寄給了父親。
在郵政所寄錢時,成了一個莊嚴的時刻:
是的,這是他正式參加工作后第一個月的工資。他能想象來,這張匯款單出現在雙水村將意味著什么。
圓珠筆在他手里微微地抖著。當他在收款人欄里一筆一畫寫下“孫玉厚”三個字的時候,止不住的淚水已經模糊了他的雙眼……
孫少平充滿希望的新生活,正式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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