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燾1938年的叛逃,肯定謀劃很久,而其原因,主要有兩個。
(張國燾與毛澤東合照)
第一個。
紅軍長征之后,張國燾領導的紅四方面軍尚有8萬人馬,遠遠超過紅一方面軍。
他竟然野心膨脹到忘了整個紅軍統屬中央,不歸任何個人,他是來革命的了,要另立“中央”。
張國燾的分裂行為,造成巨大損失,此后曾遭到批判,個人聲譽、地位直線下降,難免會郁郁寡歡。
他投靠蔣介石,當然是為另找出路。
但這不是三國時期,草頭王縱橫的時代,而是一個內憂外患之下的覺醒時代、理想時代、熱血時代,真正的革命者無不以國家、民眾、理想為第一原則。
故而張國燾的叛逃變節,以仇為友,喪失的遠非一個自我。
第二個。
張國燾的叛逃,與觀念無關,與個人利害得失相關。所以這之后,等王明從蘇聯回來,帶回“肅反”的消息,并找他談了幾次話后,他就更坐不住了。
張國燾以前在類似的運動中,曾經枉殺過很多人,他擔心自己也會遭遇重大危險。
于是此時的張國燾,就更加顧不了許多了。而他當時所擔任的職務,也有叛逃的有利條件。
也就是那個陜甘寧邊區代主席。
張國燾擔任的這個職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它的關鍵點在于,它是國民政府認可的。國民黨可以不認中共中央主席,卻不能不認這個邊區主席。
他一開始由林伯渠擔任,正因為林伯渠在國共兩黨,都是德高望重的元老,雙方都能接受。
而此后轉到張國燾手中,則是因為全面抗戰之際,林伯渠要去主持西安八路軍辦事處。
張國燾畢竟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也曾經是黨和軍隊著名的領導人之一,他犯了如此重大的錯誤,仍可以擔任如此要職,足見中央對他的誠意,和重視程度。
卻不料,這成了他叛逃的機會。
中華遠祖黃帝的陵墓,地處西安與延安之間,國民黨方面,在每年的清明節,都會派大員過來祭奠,這一年更不例外。
而中共中央考慮到當前形勢,此事對團結各族人民,聯合抗戰的意義,也決定由毛澤東親自書寫祭文,派人參加。
那么張國燾作為邊區主席,論認可度,論職務對等,當然就是必然的人選。
時間是1938年4月4日。那天,張國燾是帶著一個排的警衛,坐著大卡車,從邊區第四檢查站離開的。
邊區當時設有四道檢查站,這是最后一道,他當然不需要檢查。
后面張國燾叛逃,他妻子、兒子、小姨子等人去西安找他“統戰”,也是從這里離開的,只是那一次就沒這么簡單。
檢查站接到延安保衛處處長布魯的通知,檢查得非常仔細,直到確認沒有攜帶任何文件,才準予放行。
陜甘寧邊區的這四個檢查站絕不可小瞧,國民黨特務很難進入延安,與它們有很大關系。當時的延安保衛處,論哪方面能力,都已超過早期的特科。
張國燾當年就是這樣大搖大擺地過境,去向主持祭祀的國民黨天水行營主任蔣鼎文,和政治部主任谷正鼎“投誠”的。
張國燾這種級別的“投誠”,當然讓蔣鼎文和谷正鼎喜出望外,蔣鼎文立刻試探性地邀請張國燾去西安,而張國燾也立刻拋下警衛和隨行人員,鉆進蔣鼎文的小汽車,跟著走了。
那對張國燾其實已是一個決定,而不是接洽。
張國燾突然行動,擅自離開邊區,進入國統區,又在到了西安后不去八辦,這顯然已經不是違紀,而是存在重大企圖,延安方面自然要緊急尋找、聯系。
但張國燾那時避開中共視線,躲進了西京招待所。
張國燾是4月7日才露面的,那時候,他已經跟國民黨方面談妥,要坐上火車去武漢了。
只不過他這時仍舊要耍些手段,以便瞞天過海,順利到達。所以他就在車站上通知林伯渠,見了一面。
并告訴林伯渠,他是要去武漢找周恩來,做蔣介石的統戰工作。
張國燾的話完全經不起推敲,林伯渠立刻進行了規勸,但是他們談話不久,火車就開動了,林伯渠只好回來發電報報告。
林伯渠一份電報發給中央,一份發給了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當時任中共中央長江局副書記的周恩來感到事態嚴重,立刻命令秘書長李克農,務必要找到張國燾,將其“請回”。
張國燾當時并沒公開叛黨,依舊還是邊區代主席,那只能請。這種操作既需要注意影響,掌握分寸,又得有能力找到,并在特務的眼皮子底下將人帶走。這種重任,當然要交給李克農這位“特工之王”去辦。
李克農帶著邱南章、吳志堅等人去的,事先已迅速查明了來武漢的各趟列車車次及時間表。但是他們從9日起開始死等,一直等了兩天,張國燾也沒出現。
11日晚7點,又一趟列車進站,等所有旅客走完,張國燾還是沒有出現。李克農認為張國燾很可能在這趟列車上,于是就上車逐個車廂查找。
最后一節車廂中,張國燾果然出現了,他身邊還有兩個特務。李克農見面客客氣氣,說是奉命過來接他,張國燾變了臉色。
他本以為到了武漢,就萬事大吉。
邱南章、吳志堅等人穿的都是第八集團軍的軍裝,也個個帶槍,兩個特務不敢阻攔。李克農半請半拉地把張國燾弄下車,然后又個個手按槍套到了外面,這讓來接張國燾的特務也猶豫不決。
于是李克農就帶著張國燾上了事先準備的小汽車,揚長而去。
李克農是要把張國燾帶到長江局去,但張國燾死活不肯進去。李克農最終沒法,只好先找個了小旅館,讓他住下。
其后,周恩來趕到,與張國燾談了一夜,張國燾無奈之下,發電報給毛澤東和張聞天,承認了錯誤。但他仍舊堅持不去長江局。
12日,毛澤東、張聞天、康生、陳云、劉少奇等聯名回電,請張國燾以抗戰大局為重,早日回去,周恩來也跟張國燾又談了一次,但張國燾仍舊不去長江局。
13日,張國燾忽然要求去見蔣介石,周恩來同意了,并指示李克農向蔣介石侍從室預約時間。這期間,張國燾有兩次想要開溜。
第一次。周恩來陪他游覽武昌,一邊做思想工作。返回漢口途中,他趁周恩來與人交談,偷偷跑了。
李克農等人整整找了一天,才在一家小旅館找到了化名張特立的張國燾,這次終于把他帶回八辦。
第二次。次日早上,張國燾讓警衛員張海,去樓上告訴周恩來有事匯報,又趁機逃走。李克農判斷張國燾這次一定住豪華旅館,結果武漢地下黨很快查明,張國燾果然住進了太平洋飯店。
于是張國燾再次被請回。
那之后,邱南章與吳志堅,就只好做了張國燾的“貼身保鏢”。而張海,也就是毛澤東稱贊過的那個警衛員,他雖然曾追著張國燾到了武漢,卻始終不肯投向國民黨那邊。
他不但告訴張國燾:“你不革命,我還要革命!”還曾經把張國燾的行李偷偷拿走,送入八辦,讓張國燾一個文件都沒帶走。
所以毛澤東后來就說,張國燾沒有帶走一個人,連自己的警衛員都沒帶走。
16日,張國燾終于見到蔣介石了。但這是他正式叛黨前的事。
張國燾那次跟蔣介石見面,曾非常露骨地表示:“兄弟在外糊涂多年。”周恩來當即痛斥:“你糊涂,我可不糊涂!”而蔣介石則支支吾吾,敷衍而已。
國共聯合抗戰之際,又有周恩來在場,這種事老蔣只能走個場面。
然后,在當天下午,張國燾又要逃跑。他說他要出去轉轉,可是到了天黑又要過江。
張國燾很機靈,也很滑稽,他磨磨蹭蹭,直到客人走完,鐵柵門要關的時候,才跳上船去。
他本以為這樣就可以甩掉吳志堅,卻不料一回頭,吳志堅就在身邊。
吳志堅可是特科的老人,情報工作的高手,張國燾怎么可能把他甩掉。
但是逃不走的張國燾,又開始放賴了,他賴在武昌就是不回。吳志堅打電話報告后,八辦派人來接,張國燾也堅決不回,于是大家就只好又把他安排進太平洋飯店。
17日,周恩來、王明、博古,一起來見了張國燾,這已經是最后的挽救。
但是張國燾在好說歹說之下,拒絕改正錯誤,回去工作,表示他只會考慮請假休息一個時期,或者聲明脫黨,再由中央宣布開除他的黨籍。
他實際已確定了第三條路。
于是等周恩來等人離開后,張國燾立刻打電話聯系胡宗南辦事處,約來特務,抱住身邊的邱南章,正式投靠了。
張國燾在表演滑稽劇的過程中,周恩來等人已經仁至義盡。他們請回后不關不殺,數擒數放,一直準他自己選擇,足見胸襟氣魄。
要知道,張國燾可是中共的重要領導,掌握了許多高層機密。
那么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中共中央也只能宣布開除他的黨籍了。
張國燾當初大搞分裂,想自立山頭,其實是高估了自己,而他投靠國民黨,依舊是高估了自己。
前者已經由他的失敗,和帶不走一個人可以證明,而后者,則由國民黨特務頭子康澤的相關回憶,和張國燾后面的遭遇、結局,可以證明。
康澤是復興社的創始人之一,蔣介石的十三太保之一,他在國民黨特務系統中的地位,一度高過戴笠。
他曾經說,據我所知,張國燾過來后,蔣介石始終沒有召見。
張國燾當年的叛逃,曾經造成很大的轟動,他這種級別的人物,按理說無論從影響和價值來看,都很有分量,那么蔣介石為何會不見呢?
這有三個原因。
第一個,翻云覆雨、分化瓦解之事,蔣介石頗為擅長,但他對叛徒的態度,一向是“用其才不信其德”。
張國燾這種人,他也是瞧不上的。
第二個,限于當時的局勢。
張國燾1938年一到武漢,康澤就曾接到侍從室通知,要他擔任聯絡、接待工作。
康澤與張國燾的第一次見面,是張國燾來拜訪他。康澤當時曾問張國燾,你是如何離開的,為了什么?
而張國燾對為什么,卻不愿深談。他只回答了一句:“意見不合。”
于是康澤不再勉強,轉而問他衣食住行之事,每月需多少費用,并在張國燾表示一百就夠之后,批了他每月二百元。
張國燾正式叛逃后的最初幾個月,并沒公開行動,他是見了國民黨中央秘書長朱家驊后,才逐漸露面的。
其后,蔣介石曾經多次召見康澤,詢問抗戰敵后計劃,但從沒有提起張國燾。還是康澤有一次提醒道,委員長是不是該約見一下了?
但是這事立刻遭到張厲生的反對。張厲生當時是國民黨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秘書長。
他說,委員長現在不要見,免得招致中共反感,說我們招降納叛。
此事的利害關系,蔣介石當然不會不明白,他果然沒有答應,并以后也沒提起。
第三個,張國燾叛逃后并無貢獻,還價值越來越小,就更沒必要召見。
康澤很早就感覺到蔣介石對張國燾不怎么重視了,而張國燾后面的去處,就更加證明了這一點。
張國燾到了重慶后,居然被安排到戴笠麾下,他從一個高級別的中共領導,居然淪為一個國民黨特務。
張國燾到重慶之初,曾經賓客盈門,那時候人們都想看看這位“大人物”什么樣子,而戴笠也曾對張國燾寄予厚望。
他給錢給人,還給了張國燾一個“特種政治問題研究室”主任的官職。
可是張國燾說這說那,最終一件事都沒辦成。就是招降紅四方面軍,也一個都沒招來。這之前,他本來信誓旦旦,打了保票的。
所以戴笠就曾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還終于撤了他的職。
只不過倒是有幾個特務覺得張國燾“挺冤”。
他們說,張國燾其實非常賣力,他吃飯睡覺的時候都在想辦法。只可惜中共組織嚴密,防范周密,想取得成績太難了。
張國燾怎可能不難?周恩來拖住他的時候,難道只是為了挽救?各種防范措施,肯定也在同時進行。張國燾再努力,也不是周恩來的對手。
張國燾后來也就再轉投到朱家驊門下,才過了幾天好日子。但也就幾天而已。因為他在中統那里非常受排斥。
中統特務們都覺得他是來搶飯碗的,經常公開罵他是叛徒、笨蛋、飯桶。然后他好不容易謀到了一個江西善后救濟署署長的肥缺,卻又不幸遇到了王陵基。
王陵基當年曾經敗在紅四方面軍手下,差點被槍斃,而他那時已是江西省主席。
王陵基只能把這筆賬記到眼前的張國燾頭上,他只用二個月,就把張國燾整跑了。
張國燾作為叛徒的下場,是極其可悲的,據說國民黨撤退時,毛人鳳還曾讓他“臥底”大陸。他早先沒價值,后來更無價值,那根本是徹底拋棄的意思。
張國燾最后是找人求了老蔣才離開的,但是他到了臺灣,卻又只能自己謀生。就這樣,還有人搶走了他的房子。
張國燾帶著妻兒離臺北,到香港,是在1949年冬。后來又于1968年,去了加拿大。
張國燾實際在1966年,就開始為美國服務了,美國人需要了解中國領導人的經歷、性格、人際關系等等,用以制定相關策略,張國燾拿這個換錢。
他那時候也在為美國堪薩斯大學寫回憶文章,即那本后來整體出版的《我的回憶》。
張國燾的回憶錄特不真實,不妨說一個與他叛逃有關的事。
張國燾在他的回憶錄里曾經說,他1924年被捕時,曾遭到嚴刑拷打,但他堅貞不屈,“概以不知道三字答復”,“使他們一無所得”。
但是北洋軍閥政府內部檔案里,卻是這樣記載的:
張國燾在1924年于北京被捕,即叛變,供出李大釗是黨在北方的領袖,并供出張昆弟、黃日葵、高君宇、范鴻劼、陳佩蘭、繆伯英等多人為共產黨員。
這就是說,張國燾的確曾遭到嚴刑拷打,但他也叛變了。他供出的名單,使許多人被捕。
而且相關資料還說,當時任京畿衛戍司令的王懷慶,仍舊想槍斃張國燾,最后是軍閥齊燮元說了句,“給他個永久監禁,讓他瘐死獄中”算了,這才使張國燾活了下來。
不能不說,張國燾意志不強,但隱瞞歷史的本事還是夠強的。
張國燾死于1979年,終年83歲。他當時半身不遂,住在加拿大多倫多養老院里。那天夜里,他翻身時毯子落地,自己沒能力撿起,又身邊沒人,結果就凍死了。
不知道他在那段時間,在最后一刻,會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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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九鴉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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