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面對壓力的失敗者，奔跑在摩天大樓間的這個游戲，我沒有玩下去。現在，我寫下我的故事，只是希望自己這個仍然在逃的游戲失敗玩家，能夠從過去的“失敗”經歷中識別出那些真正讓我感到孤單、沮喪的東西，也識別出那些讓我感到溫暖、治愈的力量，從中學會如何在未來的日子里好好生活。

一、吃外賣與工作壓力成正比

一個人在大城市里打拼，日常的生活想離開外賣，真的很難。大概從2018年底開始，我工作和生活的平衡完全被打破。那時，我既做著企業團險業務和保險理賠服務，又在學著算工資、做培訓等參與銷售團隊管理的內勤技能，幾乎每天都在加班。晚餐不是在公司點外賣，就是在餐廳應酬。

周末去公司加班，自然也是點外賣。我記得連自己生日的那個周末，也是在加班中度過的。好在當時叫我加班的領導還不錯，特意來公司請我吃了個午餐。那年我的生日愿望是：過生日的時候不用加班計算工資。可那天Excel表中途卡退了好幾次，簡直是加班人的噩夢。

有時候，即使周末在家休息，我也會因為太累不想做飯。況且，如果我心血來潮想做一次飯，首先要買蔥、姜、蒜、干辣椒這些一次用不完但必須用到的配料。等到下次想起來要做飯時，這些配料早就壞掉或者干癟掉了。有一次，我的蒜苔在冰箱里放了快兩個月后，甚至開花了，這也算是意外之喜吧。因此，不給自己額外添麻煩的正確選擇是：不開火。

?在冰箱里盛開的蒜臺。

工作忙的時候，我時常把活兒帶回家干。即使不用加班，一回家也只想做點兒其他更放松的事情。所以如果晚上回家吃飯的話，我進地鐵的第一件事就是點外賣，這樣回到家，剛好外賣送到家門口。可當我解開外賣袋子打開飯盒，看到已經捂得發黃菜色，再聞到飯味里夾雜著點塑料味，瞬間就有些后悔點外賣了。

小時候看電視，神仙們只要聞一下香噴噴的飯菜味就會很滿足。奶奶在世時，也會叮囑姑姑，逢年過節不用給她上墳，只要調點我們陜西臊子面的酸辣湯潑到家門口，她就很滿足了。可見香味是飯的靈魂，但我居然和這靈魂坦然相見的瞬間，心生嫌棄。

當然外賣也有好吃的時候，比如南京大牌檔的咸水鴨，我一個人就可以吃掉半只。但大多時候的味道都一般般，心里想的只是既然買了，就撥弄兩口。可又吃不下多少，吃不完也不會放冰箱保存，因為第二天能不能回家吃，并不確定，最后就只能扔掉一大半剩下的外賣。

這樣的場景可以直接用電影長鏡頭的手法展現：外賣被我從家門口頗為期待地拿到餐桌上解開，我握著筷子撥弄兩下后，這些裝著飯菜的塑料盒子又被我悻悻地放回外賣袋子中。系好帶子，外賣又被我從餐桌拎到了門口，開門，放在地上。就像是之前被外賣小哥放到門口那樣，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問自己這樣浪費糧食，心疼嗎？心疼是真心疼，餓也是真餓，吃不下也是真吃不下，扔還是要扔，下次還是要點。不好吃，吃不好，我就總覺得心里不滿足，導致心情就不好，又怎么能“開開心心”地加班呢？

大概這樣持續過了一年，我的身體出現了大大小小的問題，像是拆東墻補西墻的破敗房子，總會有點新狀況。醫院沒少跑，好在器質性的病變不多。我當然也意識到要調節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狀態，可我還是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些，隨著工作類型的不斷轉變，工作量沒有減少，反而挑戰更多。

但時間就那么多，天天做飯是不可能的，那我就先從精神上治愈自己。于是，我開始在通勤地鐵上看一些自己之前一直想看但沒時間看的書。在早高峰要等兩趟才能擠進去的地鐵上，我看完了《美的沉思》《古希臘藝術如數家珍》《今天吃什么去地里看看》《園丁的一年》等書。

地鐵上信號不是特別好，因此也不必實時拿著手機擔心會遺漏重要的工作消息。這樣，在書給我布下的結界里，地鐵上的一切不適都消失了。對我來說，曾經厭惡的擁擠地鐵變成了可以給我帶來片刻安寧的世界。

另外，我也開始看一些關于農業和自然的電視節目。不記得看了多少遍《最大的小小農場》，我又向往，又總是不敢相信這里面講述的故事都是真的。我不能相信紀錄片里這對夫婦如此勇敢，為了自己的狗狗，放棄了一切而去開荒。我也不敢相信，他們當真把一塊貧瘠的土壤變成了一個充滿生機的大果園。于是，我開始了解樸門永續，買了《詩意的農場》來看，也在《園藝世界》蒙叔的安利下，開發起了我的小小陽臺。

?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我的陽臺上擺滿了不同品種的花

二、打破生活的消極循環

后來我逐漸意識到，越忙碌吃外賣的頻率越高，就越沒有胃口，這是一個消極循環。直到2019年底，爸爸來到深圳待了一段時間，我的生活開始發生了一些改變。在他無數次的邀請后，我終于開始接受和他一起去逛附近的菜市場。誰知去了一次后，便一發不可收拾。南方的菜市場像是一幅充滿色彩和生氣的巨大油畫！菜啊、肉啊、人啊，聚在一起有點像是陳流風格的作品，活色生香。從墨綠、深綠、黃綠到嫩黃的各種形狀的綠色蔬菜，碼得整整齊齊，摞得高高的，圍著菜農一圈。再看肉檔的老板分割肉，像是看昆汀的電影，有種暴力美學的鏡頭感。很奇怪，當這些肉不和超市里的塑料包裝盒放在一起的時候，是那么的鮮活并富有意義感。

爸爸回西安之前，給我冰箱里凍了包好的餃子、搟好的面條、炒好的臊子、新鮮的西紅柿和焯水后的豇豆。這樣即使我沒有時間買菜，下班到家后也有飯菜吃。

但很快，這些素食快手菜不能滿足我對肉的需求了。于是，我翻出了江獻珠的《家常真味》系列解饞。是的，我就是這么一個書蟲，現實中遇到問題，只會想到先從書里找答案。當時買這本書，很喜歡書中關于食物的回憶和故事，沒想到卻在里面翻出了一個干炒排骨的菜譜！我還深受汪曾祺在《人間滋味》中寫的一篇叫《豆腐》的散文的影響，里面講了不同的豆制品，特別是人間至味——豆腐，可塑性極強，可以清淡著吃，也可以濃烈著吃，可以輕炒，也可以久燉。

從排骨和豆腐入手，我開啟了廚藝進階之路

有一次去姑姑家做客，發現奶奶做的白灼菜心和雞湯好吃又易做。方法很簡單：雞肉冷水下鍋，開大火，等煮開起沫后轉小火，去掉沫，再加點生姜片、新鮮的鮑魚或泡好的瑤柱和牛肝菌，慢燉40分鐘。煮好后，把雞湯澆在用另一個鍋下好的掛面和青菜里，加點鹽或醬油，一碗香噴噴的雞湯面就好了。

我的經驗是當天煮出來的雞胸肉放在面里好吃，或者是做一個簡單的蘸水一起吃。其余帶骨頭的部分，我會分裝在小保鮮袋里凍起來。另外我也會把多余的雞湯分裝在小玻璃保鮮盒里凍起來。這樣，工作日晚上如果可以回家吃飯，很快就能做用它們做好一份雞湯面，也不需要點外賣了。

但雞肉吃久了，身體又出現了新問題——胸疼。剛開始以為是其它原因，但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發現只要停幾天不吃雞肉，就會緩解，我自己也被這個發現嚇到了。于是，我一大賴以生存的幸福方便菜譜也沒有了。我又開始研究其它能持續吃的方便菜式，比如煎牛排。

?煎牛排相對簡單，只要買到質量不錯的肉

當時還買了一個小熊的電蒸鍋，晚上睡前從冰箱里拿出速凍包子和雞蛋，定時加熱，雞蛋在下面煮，包子在上面蒸，就有不錯的早餐吃。后來，在朋友的啟發下，我開始用這個鍋來做蒸汽海鮮，優點是可以邊吃邊做，沒有油煙。周末的時候，蒸鍋下面煮白粥，上面先蒸一鍋花甲、再蒸一鍋鮮蝦，最后再蒸一鍋小茼蒿。吃完海鮮，再喝白粥，伴著鮮嫩的小茼蒿，好吃得不得了，日子賽過活神仙。

對了，后來我還養了一只叫做無尾的睫角守宮，回家要先給他喂飯噴水。到了周末，我還要擺弄自己種的花花草草。這樣，每天在家固定的工作量增加了不少，但工作的忙碌感好像反而減少了，生活的充實感增加了。當然也有幾次忘記給無尾喂飯，回家后倒頭就睡。睡到半夜我才突然醒來，想起無尾還沒吃飯，心里自責得不行，趕緊從床上坐起來，去給小家伙喂飯。

每天還是很忙，但我總會回家后先去看看我的花，摸一摸，澆澆水，幫他們捏捏紅蜘蛛。也是這段種月季花的經歷，我也才意識到發酵菌液對土壤健康的調節性和好的土壤對植物健康生長的重要性。春天來了，我開始學著《今天吃什么去地里看看》，買青梅，泡梅子酒，做紫蘇鹽梅子。那時我想模仿書中的故事：未來某一天能吃到30年前自己腌制的紫蘇鹽梅子。目前看，估計是可以實現的。

2020年做的梅子，時隔5年，目前還好好放著，因為太咸了，無法下嘴

三、學會善待自己

但是這些生活的小變化和小情趣，最終還是不能改變我的工作性質和狀態。我的身體健康越來越差，眼睛總是發紅發癢，耳朵也發炎，去醫院耳鼻喉科檢查后，吃了消炎藥還總復發，直到后來去了西班牙才知道是鼻炎導致的。最終決定離職的那一天，我早晨一到公司就開始喘，越喘越喘不上氣，把同事嚇得趕緊送我去附近醫院。醫生問我倆是不是小兩口吵架了？問得我這位好心的男同事一臉無辜。在醫院做各種檢查后，甚至還讓我做了24小時動態心電圖，結果都很正常。可此后的一段時間里，我看到任何一座典型的CBD寫字樓或高層公寓，總覺得頭暈惡心。

辭職后，我確實再也不怎么吃外賣了，外面的飯也吃膩了，特別是最后和朋友們的告別飯，基本都是在外面吃。其中印象最深的是和我的茶藝老師告別。周老師很貼心，知道我對外面的飯菜都沒了興趣，特意在家里做了幾個家常菜帶到茶館。我記得那天的菜是：冬瓜薏米排骨湯、蒜蓉蒸排骨和傣味涼拌酸甜香茄子。

因為茶館里不能見葷腥，會擾了茶氣，我們倆就坐在茶館外的桌子上。我們一邊吃，她一邊對我叮囑，說這幾個菜都很容易做，而且對身體很好，以后要多做來給自己吃。臨別，她還送我一個雞缸杯紋樣的瓷壺。記得她說，她作為我的老師，以慈愛待我，因此選瓷器贈我。而且瓷器不吸味，這樣我以后在外面用起來方便，不管什么茶都可以泡，只要用完清洗干凈就好。

這就是我這個不完全失敗打工人的吃飯經歷。在過往的這段日子里，我學會了一些工作技能，學會了努力和堅持，同時也學會了善待和放過自己。另外，我將其定義為“不完全”，是因為我的生活還在繼續。我希望，自己的這片土壤會開出像柿子花那樣不顯眼但美麗的花朵，而我的這段經歷可以讓這花散發出獨特的前調。

不記得是哪個晚上，我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