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香飄飄》
菖蒲初醒時,五月的江水已漲成青玉。楚地云氣漫過千年,忽見屈子涉江而來,峨冠博帶浸透煙波,驚起白鷺掠過長詩般的漣漪。唐人文秀曾嘆“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可那年的滄浪之水,終究凝成華夏血脈里的鹽。
江畔老嫗采葦葉,褶皺里藏著二十四道節氣歌。葦葉與糯香在銅鍋中翻涌,蒸騰出陸游筆下“粽包分兩髻”的玲瓏。舊時童謠在蒸汽里復蘇,孩童系五彩絲于手腕,恍若將虹霓裁作護身符。雄黃酒在瓷盞中搖晃,倒映著《荊楚歲時記》里驅邪的咒語,卻照見今人眉間未消的塵霜。
龍舟鼓點自《九歌》的殘簡中破繭,橈手古銅色的脊背隆起成連綿山岳。張耒的“競渡深悲千載冤”化作浪尖雪沫,舟尾拖曳的素練恰似《天問》拋向蒼穹的帛書。兩岸喧聲如潮,卻驚不醒沉睡的江魚——那些吞食過詩魂的精靈,仍在年年此日吐納楚辭的平仄。
日影西斜時,我在老城門拾得半枚艾符。朱砂褪作晚霞色,殘存的篆字與摩登樓影在暮色里和解。忽聞賣花擔上,白蘭花與電子鈴音并置幽香。這盛大的追念,原是先民將永恒折成的紙船,載著“路漫漫其修遠兮”的詰問,在時光長河中擺渡不朽。
暮色浸透楚山時,江水將歷史熬成濃稠的藍。有人在霓虹深處默誦《懷沙》,有龍舟在虛擬江河破浪。屈子投下的那塊佩玉,依舊在文明深處激蕩回聲,而我們的粽葉裹著星霜,正將古老的月光,包進新的黎明。
午后的陽光頗烈,照在河面上,碎成千萬點金光。有婦人蹲在河邊洗粽葉,水波一圈圈蕩開去。遠處傳來斷續的鼓聲,想是龍舟演練已開始了。這鼓聲千年以來便如此響著,從楚國一直響到今天。而人們紀念的,究竟是那位投江的大夫,還是他們自己的生活,恐怕連他們自己也未必說得清楚。
艾草的香氣又飄過來了。這氣息年年如此,而聞它的人卻年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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