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今天是中國科學家博物館開館一周年的日子。依托于“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采集工程”的研究成果,中國科學家博物館集“采集、館藏、研究、展示、教育、宣傳”功能為一體,通過展示科學家手稿、儀器等珍貴史料,重現中國科技事業篳路藍縷的歷程,展示了中國科學家形象。一年來,博物館多個展覽讓公眾在觸摸歷史中感悟科學精神。
作為曾參與領導“老科學家學術成長采集工程”與中國科學家博物館建設的發起人、親歷者,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理事長王春法曾在2013年中國科協考察歐洲五國科技類博物館后撰寫相關文章,深度思考“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采集工程”的開展與中國科學家博物館的建設。今天我們特刊發此文,與您分享這座博物館誕生的緣由與初衷。
周年回望,初心愈明。愿科學與人文之光,在此永駐。以茲紀念。
2013年7月8日-18日,中國科協考察團赴歐考察了比利時自然歷史博物館(布魯塞爾)、科學探索中心(法蘭克福)、德意志科技博物館(慕尼黑)、伽利略博物館(佛羅倫薩)和羅馬動物博物館(羅馬)等5家科技類博物館。此次訪問調研是結合“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采集工程”的開展與中國科學家博物館的醞釀而進行。經過8天緊張的旅行,訪問團先后對比利時自然歷史博物館(布魯塞爾)、科學探索中心(法蘭克福)、德意志科技博物館(慕尼黑)、伽利略博物館(佛羅倫薩)和羅馬動物博物館(羅馬)等5家科技類博物館進行了充分的調研,系統了解博物館的展廳陳列和館藏情況,并就博物館主題、功能、內容、形式、運營機制、場館設施、數字化、收藏、展示與研究等問題與博物館相關負責人進行了坦誠深入的交流研討,形成了以下認識。
其一,主題鮮明、專業特色突出是博物館的立身之本。教育體制內的科學教育無論是傳授的內容還是傳授的方式都是有限的,而博物館教育是一種形式和手段都更靈活、內容更為廣泛的補充教育方式,因此,應加強引導主題性博物館的建設,每一個博物館應做到各有特色、互為補充,充分發揮出在完善、豐富觀眾的知識結構上所應起的作用。此次考察最為深刻的感受之一,就是各博物館專業特色鮮明突出。比如說,比利時自然歷史博物館以古生物見長;羅馬動物博物館則是以動物為其收藏與展示的主題,有已消失的鳥類標本和極地動物標本;德意志科技博物館至今延續著該館創始人的理念,即“收藏那些在技術發展史上構成一個重要階段的東西”;位于法蘭克福的科學探索中心,則是以各種各樣視覺作品的收藏和展示為其特色;意大利的伽利略博物館以伽利略的學術生涯及其成就為中心,重現了16—17世紀佛羅倫薩等地區科學技術發展的歷史。主題鮮明、專業特色突出,既可消除不同博物館之間的雷同感,從建設成本上來說可避免重復和浪費,對于廣大觀眾來說,每走進一個博物館都能讓他們耳目一新,得到新的收獲——不同的知識內容、不同的啟發角度。這樣,博物館才有可能更好地吸引觀眾,成為社會公眾樂于花時間、花精力的文化場所。
其二,著眼于讓公眾了解科研活動,而不僅限于了解科技知識。在考察中我們注意到,各博物館均強調要讓公眾了解科研活動的過程,重視讓觀眾參與科研活動,而不僅僅是學習科學知識。如羅馬動物博物館公開展示若干動物標本的制作過程,并教授觀眾如何制作標本;比利時自然歷史博物館組織觀眾參與考古隊的發掘過程;伽利略博物館在網頁上利用動畫技術解釋科學儀器的使用原理;德意志科技博物館的分館——飛機博物館還組建有飛行俱樂部。這樣一些舉措,有助于使觀眾更深入地認識科研活動的實質,增進觀眾對科學家這一社會職業的了解,進而潛移默化地幫助觀眾更深刻地認識科學方法、科學精神。同樣,這些舉措也促進了觀眾對科研活動的過程,以及科技發展過程的理解,其實質就是科學史的教育。相比之下,目前國內科技館的觀眾參與、互動過于娛樂化、低齡化。走進這些博物館,觀眾更多看到的是科學技術成果給人類生活所帶來的物質層面的改善和進步,而缺少了一個啟發人們去深入思考何為科學、科學家們如何工作等問題,去接受科學精神濡染的環節和空間。
其三,普遍重視研究工作,實現藏、研、展有機結合。收藏是研究和展示的物質基礎和前提,研究是收藏的系統挖掘和展示的科學基礎,展示則是收藏和研究結果的呈現。除科學探索中心外,其他4個博物館均有相當規模的研究團隊,開展內容豐富、范圍廣泛的研究工作,研究機構與展覽機構共存,學術研究與展覽展示并重。實際上,通過學術研究成果,來不斷補充、更新、深化、豐富展覽展示的內容,已是中外博物館界的共識。據介紹,博物館實施學術研究,開展學術交流,為專業人才提供研究資源和平臺,接受多種渠道的研究基金,甚至設立面向國際學術界的研究項目,對藏品進行學術性研究。在相當程度上,研究甚至重于展示。這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一是展品只占藏品總量的一部分,甚至可以說是一小部分,亦即大多數藏品是用于保存和研究之用。二是在博物館工作人員構成上,研究人員占有較高比例。三是經費收入和支出中用于研究方面比重較大。在機構設置方面,除去在博物館內設置相當規模的研究部門之外,博物館與相關學術團體緊密結合,如比利時自然歷史博物館附屬于自然科學學會,羅馬動物博物館與學會高度融合。通過學術研究選擇展品、深化展覽內容,可以為觀眾提供更深入、更專業化的知識和幫助,起到了凝聚觀眾的作用。科學探索中心的創建者和擁有者,本身就是一位對光學研究極富興趣、大半生從事相關研究與制作的工程師。在國內的科技類博物館中,強調了知識、技術的介紹與普及,而忽略了研究作為展覽展示支撐的關鍵性作用。這使展覽展示缺乏深度吸引力和持續的生命力,使這些博物館更像一個游樂的場所。
其四,注重藏品積累和歷史傳承,重視及時更新以求做到常展常新。此次考察的博物館大都有百年以上的歷史,經過長期的收集,藏品種類豐富、數量巨大,藏品中均有一些獨一無二的珍品,在各自領域確立了不可替代的地位。各博物館為藏品建立了科學嚴格的保存條件。在積累和傳承的基礎上,各博物館也注重與時俱進,持續充實收藏,及時更新布展。比利時自然歷史博物館基本完成展區的更新,增設“生物多樣性城市”主題展區,就是其中的典型。羅馬動物博物館確立了將藏品從現有近500萬件提高到800萬件的規劃。德意志博物館也制定了預算達4億歐元的更新計劃??茖W探索中心創辦人和運營者Gerhard Stief也不斷尋求新的展品。國內科技類博物館的發展瓶頸之一就是展品的更新速度慢、對科技經濟社會發展的最新態勢和需求反應滯后,不能保持持續的吸引力。
其五,充分應用現代技術手段,提升展示效果、擴大社會影響力。“真實”是展覽效果的根本所在,實物、原件對觀眾的沖擊和震撼是無法代替的。在此基礎上,綜合利用聲、光、電等技術,實現展示的立體化、情境化,強化“身臨其境”的感覺,能夠切實有效提升展覽效果。信息時代,網站建設受到普遍重視。一是作為博物館的展示宣傳與交流窗口,方便公眾及時準確了解博物館的相關信息,如開閉館時間、門票類別與價格、展覽布局、公眾活動安排等,為公眾現場參觀、參與活動提供指引。二是發揮博物館網絡版的作用,將博物館內容數字化(如伽利略博物館),滿足更大范圍公眾的需求,擴大博物館的影響。三是提供數據庫作為研究工具使用,提供研究的資源和平臺,如羅馬動物博物館主辦了一個名為 “Aldrovandia”的國際電子學術雜志,刊登來自博物館、其他研究機構的研究人員在動物學領域撰寫的文章和科研成果;伽利略博物館向全世界的學者提供可以通過互聯網使用的極其豐富的圖書館資源服務。
其六,經費來源多元,博物館產品形式多樣。除去科學探索中心完全依靠自營收入運轉外,其他博物館均以多元化的經費來源支撐。既有政府的投入,也有企業或私人的捐贈(包括藏品和款物),而政府投入方面既有聯邦政府的投入,也有地方(州)政府的投入。如德意志科技博物館總預算達4億歐元的更新計劃,其中10%將通過私人捐助方式籌集,剩余部分由聯邦政府和州政府對等分擔。值得注意的是,門票是收入的重要來源之一,盡管比重不高,但不可或缺。5家博物館均未實行完全免票,對免票有嚴格的界定,通常僅對6歲以下的兒童免票。而票價又相對低廉,一般不超過10歐元,對學生給予半價優惠;同時,設立多種票價(對應可獲得不同的服務,如家庭票、聯票、年票)供公眾選擇。體現受益者(參觀者)適當承擔成本的原則,減少財政負擔,保證博物館服務公眾的熱情和動力。目前國內傾向于將博物館完全公益化,這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從價格不菲的票價到完全免費,是否只能是兩極選一,其間是否存在一個合理的價位,既能讓一般收入的人群負擔得起,又能讓參觀者分擔一定的成本,而不是將成本完全轉化為財政負擔,更不能讓沒有參觀機會的人為參觀者買單。只有妥善劃分政府、博物館、參觀者之間的權利義務邊界,才能保證博物館有持續發展的動力。
總結此次考察的感受和認識,結合目前正在實施的“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采集工程”等相關工作,考察團提出以下幾點建議:
一是,在現有科技類博物館以綜合性、互動娛樂性為主體的框架下,倡導專題性博物館的發展,以滿足不同層次受眾的不同需求,豐富科技類博物館的內涵。中國人口眾多,科技類博物館有著巨大的發展空間,不應僅僅停留在綜合性、互動娛樂性的活動中心建設上,而應大力引導專題性博物館的發展,以滿足不同知識結構與層次的人群在知識、精神、文化上多方面的需求。這樣,才有助于使科技類博物館在提高公民科學素養、養成科學精神、培育科學文化上真正充分發揮作用。此次所考察的5個博物館,均是主題鮮明、特色鮮明,以內容豐富、歷史悠久的藏品作為鎮館之寶,并以深入、嚴謹的學術研究作為面向公眾展覽展示的支撐,既可為特定人群提供專業性的活動平臺,也可利于一般受眾增加對某一類知識的了解。而在國內,綜合性、互動娛樂性成為科技類博物館建設的主流,潛意識中均把受眾定位在了低齡群體上,這使科技類博物館的發展受到較大的局限,更未能充分發揮這類博物館在科學文化建設中應有的作用。
二是,建立主題性的中國科學家博物館,以集中展示科學家的群體形象,展示科學家對國家發展的巨大貢獻和中國科學事業的創業歷史,展示不同時期黨和政府對科學事業的關懷和支持,并填補目前國內外此類博物館的空白。在歐洲,人物類博物館基本上是以紀念性的人物故居、行業性博物館的形式存在,并無綜合性、以科學家為主題的博物館。此次考察的博物館或側重自然歷史,或突出科學技術本身,未對科技人物給予足夠重視,伽利略博物館也并非專門以伽利略生平為主題,而是突出一個歷史階段的科技發展并側重儀器;德意志科技博物館辟出榮譽廳,陳列德國歷代著名科學家、發明家的雕像和畫像,但沒有系統的展示。歐洲多有一些依托名人故居建立的博物館或紀念館,但規模較小,以某一位人物為主,如瑞士的愛因斯坦博物館,德國特里爾的馬克思紀念館,意大利羅馬的拜倫紀念館。一些機構也收藏有科學家的物品,如牛津大學科學史博物館收藏有從古代到20世紀初的上萬件藏品,幾乎包括了科學史的所有方面,有各時期的天文學儀器、數學工具、光學儀器,與化學、自然哲學和醫學相關的裝置,以及相關手稿、照片之類的收藏,使博物館既可以面向科學史的研究,也可以面向西方文化與收藏發展的研究,但卻沒有系統的人物展覽。這與三個國家的體制有關,也與歐洲國家穩定的、不斷累積性發展的社會性質有關,科學技術只是其諸多社會職業中的一個,并無特殊性。而在中國,在從清末民初積貧積弱的舊中國到今天強大中國的百余年發展過程中,科學技術起到了至關重要的推動作用,因而也就凸顯了科學家群體對于中國經濟發展、國家建設的重要性。過去我們對重大科技成果關注多,對創造科技成果的“人”即科學家本身及其職業特征關注少。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采集工程(簡稱“采集工程”)自2009年啟動實施以來,已積累了10萬余件1930年之前出生的科學家的手稿、書信等的原件和數字化資料,這些資料除具有高度的歷史價值外,還具有紀念、宣傳和展示的意義。因此,建立一個“中國科學家博物館”,實現存儲、展示、研究和教育四大基本功能,供各種學術研究、科學精神教育之用,對于弘揚科學精神、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不僅有益,而且必要。
三是,要重視近代以來特別是對新中國成立60多年來各類科學儀器、設備等的搜集與積累。儀器設備是科研活動的載體。不同時期的科研儀器、設備,不僅能反映不同時期我國科技發展、生產制造等相關領域的水平,而且也是不同時期我國廣大科技工作者與工人智慧和創新能力的具象體現,能夠最直觀地呈現60多年來中國科學發展的歷程,是進行科學家宣傳、科學精神教育的最佳教具之一。因此,有必要開展有組織、有計劃的搜集、征集、保存和積累的工作。加強與各科研機構的聯系與溝通,針對科研機構更新淘汰的儀器設備,建立穩定、規范的征集機制,有組織地開展征集工作,保存共和國科技發展的足跡。此次考察對象——伽利略博物館所收藏的大量16、17世紀的實驗儀器、設備,形成了該館無可替代的特色,令參觀者震撼。而在中國,雖然現代科學的發軔、發展時間并不長,僅有百年的歷史,但從未有任何機構或組織對此進行過系統的梳理和保存,致使今天,我們可以在故宮博物院看到三四百年前歐洲傳教士們進貢的一些科學儀器,而反映近一百年來中國現代科學發展的儀器設備卻散落難尋。
(原文完成于2013年8月,2019年曾在《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上刊發,發表時略有修改)
作者:王春法 中國科普作家協會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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