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漓江畔，榮獲第二屆漓江文學獎的青年作家劉楚昕登臺領獎時，用發顫的聲音講述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故事。不是成功的歡欣，而是一段刻骨銘心的遺憾。

昨天，這段“開場逗笑余華，結尾感動全場”的感言視頻刷屏朋友圈。尤其是那句“越過山丘，卻發現無人等候”，讓很多人共情落淚。

故事的開始，是甜蜜溫暖的。我們分明看到，作家余華在臺下初聞劉楚昕提及“和女友散步時突然要回去寫作”的往事，曾報以理解的微笑。但當故事走向深處——那個默默支持劉楚昕寫作的姑娘，那個本應在臺下分享喜悅的人，已被癌癥奪去生命，頒獎現場唯余靜默。

世人都愛美好，追求圓滿。悲劇就是將美好與圓滿毫不留情地打碎。當現實展現最殘酷、最真實的一角，人們心中那份對美好的向往與執著，便會被這刺痛喚醒，更加深刻地思考生活的本質。

這原本是一段過于美好的相遇：她來自大連的小漁村，家境貧寒卻堅韌不拔地讀到博士；他是湖北荊州農家子弟，從13歲便種下作家夢的種子。2017年，他們在武漢大學的櫻花樹下相遇，開啟了一段令人稱羨的愛情。

劉楚昕和女友。圖源：極目新聞

散步途中突然沉默的劉楚昕，總被女友輕聲詢問：“你是不是要回去寫作了？”即使不舍，她依然“放他回去”。這種默契背后，是愛人間最深的理解——她知道寫作對這個堅持十幾年、屢遭退稿仍每日筆耕不輟的青年意味著什么。余華在臺下露出的微笑，也是創作者對這種癡迷的共鳴。然而當他提及女友哼唱那句“越過山丘”時，不祥的預感已如陰影般潛伏于言語之間。

一年后，惡疾分開了相愛的兩人。整理遺物時，劉楚昕發現了一封留給他的信：“希望你在痛苦中寫出一部偉大的作品！”這是對愛人的安慰，更是對知己的期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屢敗屢戰的寫作者心中燃燒的火，終將照亮一方天地。

劉楚昕的小說《泥潭》，創作歷程本身就是一場跋涉。從2013年構思到完稿歷時六年，期間劉楚昕多次回到荊州，從荊楚文化中汲取養分。這部以清末民國為背景的小說，暗喻個體在時代洪流中的掙扎——恰如他本人的創作歷程。書名“泥潭”也具有雙重隱喻：既是寫作困境的象征，也是生命境遇的寫照。

面對突如其來的網絡關注，劉楚昕十分清醒：“人們因個人經歷而非作品關注我，我擔心小說出版后辜負期待”。這份憂慮也印證了女友生前對他的認知——他始終把文學本身的價值置于名利之上，即使走了二十年才越過第一座山丘。

劉楚昕手機里滿滿都是女友的照片

千萬網友為此扼腕嘆息。有網友寫道：“她預感到你會痛苦，提前埋下了積極的力量”；也有人感嘆：“那雨大概是她在天上為你喜極而泣”。一場個人悼念，為何觸動了時代的心弦？這共鳴源自現代人共通的生命體驗：追逐成功的道路上，多少人曾忽略身邊最珍貴的陪伴？劉楚昕含淚坦言：“如果時光倒轉，我會選擇多陪她”。而女友留下的那句箴言：“人的一生會經歷許多痛苦，但回頭想想，都是傳奇”，被劉楚昕作為禮物贈予所有趕路人，其中蘊含的智慧，既是對逝者的告慰，也是對生者的警醒。

這個悲傷的故事，意義當然不止是賺人眼淚，而是引發了更多人對文學“用生命影響生命”的力量的思考。當人工智能的寫作課程在二手平臺熱賣，當網文“槍手軟件”泛濫成災，嚴肅寫作看似遭遇前所未有的挑戰。此時此刻，劉楚昕“屢屢投稿、屢屢拒稿”的笨拙堅持，恰恰構成了最溫柔的抵抗。

正如網友所言：“文學動人的力量，終究來自豐沛的人生，來自真實的體驗，來自人心最深沉的共鳴。”女友遺言中“偉大的作品”的期許告訴我們，算法能生成流暢文本，但唯有浸潤生命體驗的創作才能穿越時空，成為經典，這是任何語言模型無法孕育和復制的精神礦藏。

當真實的人生與誠摯的書寫相遇，每個平凡的靈魂都有機會成為不朽的傳奇。

新民晚報原創稿件

作者：潘高峰

編輯：唐夢葭

編審：何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