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春,北京病房內,開國中將韓偉在彌留之際,用盡最后力氣對兒子韓京京留下遺言:“我死后,骨灰送到閩西革命公墓去。”兒子提議是否留一部分在北京或湖北老家,老人堅決搖頭:湘江戰役時,我帶出的閩西子弟都犧牲了,我這個將軍是他們用鮮血換來的。我活著不能和他們在一起,死了要和他們在一起,這樣我的心才安寧......”
這位86歲的老將軍閉上雙眼,仿佛又看到湘江畔沖天烽火與那張張年輕堅毅的臉龐——那是1934年寒冬,一場改寫他生命軌跡的血戰。
在中央紅軍長征序列中,紅34師背負著最悲壯的使命——全軍總后衛。這支由6000余名閩西子弟組成的“客家軍團”,來自寧化、清流、長汀、連城等地,其中僅永定縣就有兩千多客家兒女加入。
1934年11月底,湘江已成血海。蔣介石調集30萬大軍構筑第四道封鎖線,企圖將8.6萬紅軍殲滅于此。紅34師奉命死守陣地,為中央縱隊渡江爭取時間。
“我們團進至道縣以南葫蘆巖。”韓偉在回憶錄中記述,“劉伯承參謀長宣布:紅34師的任務是堅決阻止尾追之敵......萬一被敵截斷,返回湘南發展游擊戰爭。”
面對數倍于己的敵人,34師像釘子般鉚在陣地上。戰士一批批倒下,又一批批補上。炮火撕裂夜空,血肉之軀筑起屏障。
整整三天四夜,閩西子弟用生命踐行承諾:
師政委程翠林、政治部主任張凱血染沙場
102團團長呂官印、政委蔡中壯烈殉國
101團團長蘇達清、政委彭竹峰力戰而亡
當中央機關終于渡江,34師接到撤退命令時,4300人的隊伍只剩800余人。而更深的絕望正在逼近——退路已被切斷。
在最后的軍事會議上,師長陳樹湘命令韓偉帶主力突圍。這位湖北籍團長卻斷然拒絕:“你是師長,只要你活著,紅34師就還在!”他抓起駁殼槍,率300余戰士沖向槍林彈雨:“我帶100團掩護,你們走!”
硝煙中,兩位戰友的訣別短暫如閃電。
韓偉不知道,這竟是永別:
陳樹湘突圍至湖南江華重傷被俘。押解途中,他趁敵不備,扯斷自己的腸子壯烈犧牲,年僅29歲。
韓偉的百人敢死隊打到僅剩30余人,彈盡糧絕被逼至懸崖。面對漫山遍野的敵軍,他縱身躍下深淵:“寧死不作俘虜!”
命運在此時展露慈悲——他被樹枝托住幸免于難。采藥郎中冒險相救,將他藏于地窖療傷。這位衣衫襤褸的幸存者輾轉武漢尋找組織,卻被叛徒認出,身陷囹圄兩年之久。
當1937年國共合作釋放政治犯,韓偉重獲自由奔赴延安時,沉重的枷鎖卻未解除: 六千閩西子弟幾乎全部犧牲,我還有什么臉面活著?”
建國初評定烈士需兩名團級以上干部證明,而全師幸存的團級干部僅他一人。無數英魂因此未能正名。
這份愧疚如影隨形,貫穿余生。
1938年延安,毛主席在抗大講課后特意留下教育長劉亞樓:“聽說韓偉同志在抗大學習?讓他來見我。”此時的韓偉蜷縮在窯洞,因戰敗與被俘經歷羞愧難當。
當韓偉終于走進楊家嶺,毛主席繞著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我的警衛排長還是當年樣子嘛!”突然話鋒一轉,“你來延安了,為什么不來看我?”
韓偉聲音發顫:“怕...影響主席工作...”
毛主席手指額頭:“怕是這兒有問題吧?”隨即動情道:“韓偉同志,我們的黨長大了,不要再用老眼光看同志嘛。”
這份信任重燃韓偉心中之火。他主動請纓上前線,被毛主席親自安排到晉察冀軍區。1944年七大期間,毛主席對晉察冀領導坦言:“韓偉是個好同志,湘江戰役他是有功的。”
將軍不負信任,從抗日戰場打到解放戰爭,67軍軍長任上率部參加開國大典閱兵。1955年,這位紅34師唯一幸存的團級以上將領被授予中將軍銜。
晚年的韓偉常對兒子喃喃自語:“如果34師能走完長征,福建的將軍縣不會少于湖北。
1986年八十大壽宴席上,老人突然宣布:“我死后,把我放閩西去。”兒子韓京京愕然——按常理,父親該歸葬湖北故土或北京八寶山。
1992年4月8日,將軍溘然長逝。當骨灰盒安放閩西革命公墓時,一段跨越58年的生死承諾終于兌現。六千閩西子弟用忠魂守護的紅軍火種,終由他們護衛過的將軍帶回故土。
2010年,韓京京在湘江畔為紅34師立起“無字碑”。他說:“父親帶走的閩西子弟大多沒有評上烈士,甚至連名字都沒留下。”而韓偉的選擇,早已超越名分——當他的骨灰融入閩西紅土地時,這位跳崖幸存者完成了最后的歸隊。六千忠魂終于等來了他們的指揮官,在故鄉的青山翠柏間,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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