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jié)是古時祛病防疫的節(jié)日，后來因詩人屈原在這一天抱石投江而死，便成了中國漢族人民紀念屈原的傳統(tǒng)節(jié)日。亦有紀念伍子胥、曹娥等說法。

當(dāng)南風(fēng)攜著濕熱之氣拂過，街頭巷尾的箬葉香便漸漸濃郁起來，端午便悄然到了。這香氣，如一道隱形的繩索，系住了千年光陰，也縛住每一個游子心頭最柔軟的角落。

回溯端午的源頭，總繞不開那個悲壯的身影。屈子披發(fā)行吟于澤畔，被放逐后，形容枯槁，顏色憔悴。當(dāng)他抱石投身于汨羅江時，那縱身一躍，濺起的豈止是水花？他心頭之痛，乃是“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悲鳴，是“寧赴湘流，葬于江魚之腹中”的絕然。他縱身一躍，濺起的是千年不息的回響。他遺下《離騷》九章，字字如沉錨墜入歷史長河深處，后來人們?yōu)榱思o念他，在每年的五月初五劃船、投粽，這便是端午節(jié)最初的由來。

這悲愴的紀念，卻在時光長河中化成了生機勃勃的習(xí)俗。龍舟競渡，鼓聲震天，槳楫齊飛，如蛟龍破水，那是生者與逝者超越時空的對話，是“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的豪邁。粽葉層層緊裹，蒸煮間散出清香，它曾是為了慰藉江魚以保屈子之身，如今則成了人間煙火里最樸素溫暖的思念。艾草懸門，菖蒲作劍，雄黃點額，香囊垂襟，這些古老而精微的儀式，是生民對安康的樸素祈望，亦是對自然時序的敬畏與應(yīng)和。端午之美，便在于這悲壯與生機的交織——屈子沉江的悲烈，最終竟化成了競渡的活力與粽子的溫?zé)帷?/p>

這溫?zé)幔谄粗擞葹檎滟F。去年端午，我未能返鄉(xiāng)，異鄉(xiāng)雨意正濃，窗外雨滴不斷敲打著窗欞，像無數(shù)細小而急促的叩問。我踱入便利店，貨架上粽子包裝光鮮，卻冰冷堅硬，形如磚塊，全無家中粽子的棱角與溫潤。握在手中，也終究暖不了心。母親在家包的粽子，棱角分明，糯米里裹著肥瘦相間的咸肉，點綴著飽滿的赤豆，蒸熟后箬葉的清香與米肉的豐腴交融，是世上無可替代的滋味。我撥通電話，母親的聲音從遠方傳來，似乎比去年更添了歲月風(fēng)霜：“你爸的腿腳今年愈發(fā)不利索了，可他還是念叨著，要親手浸好糯米，等你們回來吃粽子……” 電話這端，我喉頭哽咽，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人間的無奈，往往在于這思念能穿越萬水千山，而腳步卻常被生活的荊棘絆住，無法真正抵達。王維詩中“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的況味，如今才真正浸透肺腑，那是佳節(jié)里無處安放的孤寂，是“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悵惘，是咫尺天涯的親情之痛。

夜深人靜時，對著異鄉(xiāng)的燈火，不禁自問：我們?nèi)绱藞?zhí)著地紀念屈子，究竟為了什么？是紀念他的清高嗎？是感佩他的才情嗎？我想，更是對他生命姿態(tài)的共鳴與延續(xù)。他縱身一躍的壯烈，是對污濁世道的最后抗議，是以毀滅守護內(nèi)心明凈的決絕。我們這些平凡的后人，雖不必效仿他悲壯的沉江，但亦當(dāng)在塵世的激流中奮力穩(wěn)住自己的靈魂之舟。無論身處何方，無論際遇順逆，也要努力葆有那份“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執(zhí)拗與清醒——這或許才是屈子留給我們最珍貴的遺產(chǎn)。紀念屈子，其深意并不在復(fù)制他的悲壯結(jié)局，而在于汲取他那份精神上的定力，在濁浪滔天中，奮力穩(wěn)住自己靈魂的方舟。

此刻，冰箱里靜靜躺著一枚朋友相贈的咸肉粽，它已凍得結(jié)實如石，棱角分明，卻仍緊緊包裹著家鄉(xiāng)的情味。我終未舍得蒸煮下咽，唯恐這僅存的暖意消融于唇齒之間。它冷硬地存在著，卻成了異鄉(xiāng)寒夜里一點微溫的念想。

端午的氣息，在年復(fù)一年的粽香與鼓點中流轉(zhuǎn)不息。我們紀念那個行吟澤畔的身影，亦咀嚼著自己生活的況味。生命里總有許多難以抵達的岸，許多無法團圓的節(jié)。然而屈子沉江的悲壯，與父母在灶臺前佝僂的身影，在血脈深處傳遞著同一種溫度——那是面對命運湍流時，屬于我們民族的不屈與溫情。無論順流逆流，人終歸要像龍舟那樣，在時光的長河里奮力競渡。

唯愿這粽香長在，這精神不滅。縱使行路難，我們亦能帶著屈子的“定心廣志”，帶著父母手中粽葉的余溫，在各自命途的風(fēng)浪里，堅定地——站著。

靜言(孫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