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62回中,寶玉、寶琴、平兒、邢岫煙四人過生日,大家玩射覆的游戲:
底下寶玉可巧和寶釵對了點子。寶釵覆了一個“寶”字,寶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寶釵作戲指自己所佩通靈玉而言,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謔,我卻射著了。說出來姐姐別惱,就是姐姐的諱,‘釵’字就是了。”眾人道:“怎么解?”寶玉道:“他說‘寶’,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釵’字,舊詩曾有‘敲斷玉釵紅燭冷’,豈不射著了。”湘云說道:“這用時事,卻使不得,兩個人都該罰。”香菱忙道:“不止時事,這也有出處。”湘云道:“‘寶玉’二字并無出處,不過是春聯(lián)上或有之,詩書紀載并無,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讀岑嘉州五言律,現(xiàn)有一句,說‘此鄉(xiāng)多寶玉’,怎么你到忘了?后來又讀李義山七言絕句,又有一句‘寶釵無日不生塵’,我還笑說,他兩個名字都原來在唐詩上呢。”
書中寶玉,香菱所說的詩句“敲斷玉釵紅燭冷”、“此鄉(xiāng)多寶玉”和“寶釵無日不生塵”,并不是可有可無的游戲閑筆,而是象征性地暗示了寶釵、寶玉的命運歸宿。
寶玉所說的“敲斷玉釵紅燭冷”,來自南宋詩人鄭會的《題邸間壁》,全詩如下:
荼糜香夢怯春寒,翠掩重門燕子閑。
敲斷玉釵紅燭冷,計程應說到常山。
詩歌寫丈夫出門在外,妻子思念丈夫的情景。該詩大意是:春天的深夜,荼蘼的芬芳不時飄入夢中。醒來時,只見翠綠花木掩映著一道道的院門。燕子也安閑地歇息了。燭光漸漸地黯淡下來,房中更顯得清冷,計算著出門人的行程,按說他該到常山地界了吧。
“敲斷玉釵紅燭冷”這句詩,其實借寶玉之口點出了寶釵的命運:寶玉寶釵兩人結婚后,寶玉出家當了和尚,寶釵只能清冷地獨守春閨,思念丈夫。
香菱說的 “此鄉(xiāng)多寶玉”,來源于唐朝詩人岑參的《送楊瑗尉南海》一詩,全詩如下:
不擇南州尉,高堂有老親。
樓臺重蜃氣,邑里雜鮫人。
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嶺春。
此鄉(xiāng)多寶玉,慎莫厭清貧。
這首詩的大意是:楊瑗因為家中年老的父母須要奉養(yǎng),所以不嫌南海荒僻而赴任。因為臨海,這里有重重疊疊的海市蜃樓,城鄉(xiāng)居民中有魚人混雜。大海昏暗,三峰常下雨,嶺上春花鮮艷,五嶺如春。這個地方多產寶玉,千萬不要嫌厭那里生活的清貧。
“此鄉(xiāng)多寶玉”,曹雪芹既取“寶玉”二字為那下凡的玉石命名,又照應了賈寶玉和甄寶玉都是金陵人,一地出了兩個寶玉,所以正扣“此鄉(xiāng)多寶玉”。詩的末尾一句“慎莫厭清貧”,暗示后來賈寶玉和甄寶玉因為家族敗落,窮困到“寒冬噎酸虀,雪夜圍破氈”的叫花子處境。
香菱所說的“寶釵無日不生塵”,來自李商隱的詩《殘花》,全詩如下:
殘花啼露莫留春,尖發(fā)誰非怨別人。若但掩關勞獨夢,寶釵何日不生塵”。
李商隱《殘花》一詩的大意:一片片帶著寒露的落花,悲啼著未能留住春天,一個柔發(fā)瀟灑的年輕人,誰能夠不怨恨別離?但是如果只是關在房里一個人苦苦地做著幻夢,那么即便是光閃閃的寶釵又怎能不滿身塵灰?
“寶釵無日不生塵”這句詩和寶玉說的“敲斷玉釵紅燭冷”一樣,也隱喻了薛寶釵的命運。薛寶釵與賈寶玉成婚之后,有的只是怨恨別離,有的只是“獨夢”的冷落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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