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浪潮工作室（ID：WelleStudio163)

提到三十歲，你首先會想到什么？

影視劇里，情竇初開體驗愛情的甜蜜與苦澀，大都出現在青春校園劇里那些十幾歲的鮮活面孔上；風花雪月你儂我儂，說走就走、環游世界的情節，是屬于二十多歲的狂歡。

到了三十歲則畫風一轉，疲憊的人們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還要照顧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要找點屬于自己的空間，只能躲在公司廁所的隔間或地下室憋悶的車里。什么紅塵做伴活得瀟瀟灑灑，都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人生前三十年，大多要經歷學生變成職場人、單身狗終于找到另一半的過程。生命中所有驚喜和高光時刻，似乎都在消耗殆盡。黃金期已經離自己遠去，剩下的只是生活的一地雞毛。

（圖/Unsplash）

真的是這樣嗎？

我想說的是，三十歲，不僅不完蛋，而且可真的太好了。

到了30歲，

就開始不幸福？

李宗盛的歌里回首往事，把探索高低起伏的人生路唱作“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座山丘。”人到30歲，經歷起起落落落，“啪”的一下就跌到谷底，也成為主流認知。

這樣的發展軌跡廣泛存在于各國，甚至催化了學術界一個特定詞匯的誕生——幸福感“U”型曲線[1]。它是指生命中的幸福感并非一成不變，而是“U”型分布。青年時最為強烈，二十歲的黃金時代“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2]。”之后的幾十年則是“緩慢受槌”的過程，幸福感會不斷下滑并降至最低點，五十歲之后又會回升[1][2]。

想來扎心，在生存瑣碎面前，詩與遠方實在顯得太過奢侈。剛洗好碗，又要給娃拍奶嗝，很可能還要抽空照顧住院的父母。周旋其中，很多人會感到力不從心[3]。中國學者曾對25個省接近三萬名成年人進行分析，發現30歲之后的幸福感確實在低谷邊緣徘徊[3]。

無論網絡沖浪還是現實環境都營造出一種氛圍：仿佛全世界的人一到30歲，就會自動觸發人生困難模式并不能翻身[1]。然而，很多學者偏偏不信邪，就是要挑戰這條“U”型曲線到底是不是鐵律[1]。

圖為2021年，中國研究者分析的年齡和自我報告的幸福感分數之間的關系，可見呈明顯的“U”型趨勢 。（圖/參考文獻[3]）

結果發現，“U”型走勢看似不假，但得出這個結論的方法卻有不少問題。比如阿爾伯塔大學的學者梳理2013-2019年所有有關U型曲線的文章，納入29篇分析。在那些能夠支持其存在的文獻中，大多采用了“快照”式的橫斷面研究方法。簡單來說，就是在某個時間點找來不同年齡段的人，對他們的幸福感進行分析比較[1][4]。

這種方法的優勢在于省錢又省事，在一次性調查中收集大量人群的數據，并看出年輕人、中年人和老年人的差異。但缺點同樣明顯：幸福感爆棚、吹笛子跳廣場舞的大爺大媽，年輕時或許才不像你這么牛馬，需要兩小時通勤、熬夜加班改方案。成長環境千差萬別，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而橫斷面研究只能告訴我們同一時間截面上不同群體的狀態，但一個人隨著年齡增長幸福感究竟怎樣變化，仍是未知數[4]。

就拿也呈現“U”型變化的主觀幸福感指標“婚姻滿意度”為例，其在中年達到最低點。然而很可能發生的情況是，那些相看兩厭、感情破裂而離婚的夫妻，或許根本不會出現在“老年人”的組別中，留下來的本就是纏纏綿綿不離分的老夫老妻。換句話說，能夠證明“U”型曲線存在的橫斷面研究更傾向于篩選出婚姻滿意度高、生活幸福感強烈的人群[1]。對比之下，可憐的中年組也就顯得更加悲慘了。

埃德蒙頓轉型研究（ETS）就是一例非常有力的“反擊”。18歲的加拿大社區居民經歷了長達25年的跟蹤調研，四百多名平均年齡50歲的參與者被問到“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是哪個階段”時，37%的人選擇了40多歲，27%的人認為是30多歲[1][5]。

美國中年研究（MIDUS）對25-75歲的成年人進行跟蹤調查，發現20-40歲，人們的生活滿意度并沒有太大變化，40-60歲有所上升，隨后呈下降狀態 。（圖/參考文獻[6]）

說到底，幸福感對于每個人來說含義都不相同，影響因素也眾多。程度高或低，并不能簡單粗暴地和某個年齡段捆綁。

中國研究者曾用大五人格量表分析17個省居民的情況。發現對刻板印象里一臉疲憊與幽怨的30-39歲人群來說，開放性、外傾性和盡責性能顯著正向預測主觀幸福感。網上沖浪不亦樂乎，緊跟熱梗與時俱進，時不時還能在多鄰國上學學二外；出門跟賣瓜大爺砍價，上班和摸魚搭子聊八卦；吃嘛嘛香身體倍棒，想不幸福都難[7][8]。

別被“U”型曲線嚇住，誰說人到30就只能“緩慢受槌”？如果你有興致又對世界保持好奇，完全可以繼續在30歲的天空里，變成那朵半明半暗、自由自在的云。

30歲，才不是什么下坡路呢

二十歲，口齒伶俐頭腦清晰，算起購物軟件上復雜的活動規則不在話下，幾天讀完一本小說屬于正常發揮，偶爾還能文思泉涌“下筆如有神”。踏進三十歲的大門，流行觀念會告訴你，這時已經一把年紀，學習能力大步倒退不說，就連想起昨天吃了什么都費勁。

更讓人“恐慌”的是，國際成人能力評估項目（PIAAC）中，對39個國家16-65歲成年人的計算和讀寫能力進行的橫斷面分析發現，認知能力確實會在30歲或之前下降[9]。

聽上去大腦過了而立之年就不靈光了，只是這項研究的問題也在于，你使算盤珠子我用乘法口訣，大量人群混淆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年齡的影響，還是教育背景和成長環境的差異。看似清晰的“30歲分水嶺”，也并不一定就代表每個人真實的認知軌跡[9][10]。

作為所有參與國中唯一從PICCA原始樣本中抽取參與者組建小組的“較真派”，德國特意做了一項縱向跟蹤研究——在平均間隔3.56年的時間里，讓3263名參與者再完成了兩輪測試。這次的結果就和之前截然不同：人們的讀寫能力在二十多歲和三十多歲時增長強勁，隨后趨于平穩，直到46歲才迎來峰值；計算能力的上升則在41歲觸頂，之后雖略有回落，但依然高于二十幾歲觀察到的水平[10]。

圖為德國的縱向研究中，各年齡段技能狀況的變化，可見無論是讀寫能力還是計算能力，30歲都遠非終點。（圖/參考文獻[10]）

二十出頭知識學得又多又雜，一不留神就變成一鍋漿糊。隨著年齡增長認知進步，之前模糊的思維像打開任督二脈。想不起昨天吃了什么，是因為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情已經占據了大部分精力：學習理財同投資不亦樂乎；面對步驟繁復的食譜，也能端出一盤精致的面包甜點；在AI突飛猛進的當下研究各種產品，思路瘋狂打開……

這樣的變化，恰恰是人們所恐懼的“時間”的功勞。牛津醫學科學院會議上，研究者表示大腦發育并非快速成熟，而需要一個緩慢、循序漸進的過程。最終達到成人狀態，就在30歲左右[11]。

以國際象棋為例，由于涉及到復雜的布局和推演，這項活動會調動不同大腦區域的回路，已經被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用作一種典型的認知任務[12]。對世界頂尖棋手的分析發現，個人表現會在20歲時急劇上升，隨后達到穩定期，并在35歲左右達到職業生涯的巔峰[12]。

（圖/Unsplash）

這個路徑是不是有點似曾相識？經歷畢業找工作的手忙腳亂，眼神清澈的職場新人總有一籮筐知識點要惡補。摸爬滾打幾年后跨入30歲，漸漸建立起一套自己的方法論，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復雜任務，如今也能輕松拿捏；甚至還能在腦海中“排兵布陣”，多線程切換，把各種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條。這公司，沒你真不行。

就算過了認知水平發展的高光階段，也并不意味著馬上就“沒救了”。姜是老的辣，酒是醇的香，和時光一起增加的不止是皺紋，還有智慧。西雅圖縱向研究（SLS）自1956年起，每隔七年對同一批志愿者進行智力測試，是同類研究中持續時間最長的一項。結果顯示，在詞匯、言語記憶和解決問題的能力方面，人們到了四十五歲時反而比二十多歲表現更出色[13]。回想下之前的自己，可能還會嫌棄地吐槽一句：“當時怎么就那么蠢啊！”

嘴里喊著學不動不想學，大腦卻有使不完的牛勁，哼哧哼哧飛速運轉。更重要的是，認知技能遵循“用進廢退”的規律，越是高頻使用計算和讀寫能力的人群，就會越少出現機能下降的情況。30歲開始學編程，幾年后發現自己能寫出之前難以想象的代碼；每天下班學日語，堅持一年也認識了不少詞匯。所以說，腦袋生銹還是敏銳，主動權其實在自己手里[9]。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30歲，才不是什么認知能力的下坡路呢！

30歲，正當時

生理成熟，長成大人模樣需要時間；心理層面的升級打怪，同樣離不開歲月沉淀。

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里，剛成年的“我”背起漂亮的紅背包，像一匹興高采烈的馬一樣歡快地沖出家門，去“認識外面的世界”[14]。在被稱作“始成年期”的18-25歲，少男少女逐漸表現出心理上的成熟，并在不斷權衡社會現實、個人理想和自身能力的過程中做出選擇，與生活世界（life-span）進行互動[15]。

可以說，無論是走進大學呼吸全新的空氣，還是走入社會體驗人生百態，對于大多數人來講，離家闖蕩的二十多歲，都是在混沌中摸索前行的階段。當身份疊加、責任增多，不識愁滋味、橫沖直撞的“社會小白”慢慢蛻變成經歷豐富的“準大人”，應對這個世界的方法論也會越來越穩固[15]。

而30歲，就是一個重要的成長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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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發表在《社會心理學通報》上的一項研究中，人格與認知實驗室的學者使用巴爾的摩老齡化縱向研究的數據（BLSA）進行了四項分析，不同年齡組的參與者均在不同時間間隔經歷了多次人格評估，來測量人格五因素模型（FFM），包含神經質、經驗開放性等內容。綜合來看，大多數人的個性特性會在30歲后趨于穩定，這也是研究者指出“30歲以后，人格變化是例外而非常態”的依據[16]。

體現在人們對友誼的偏好上，兩個年齡段的差異就十分明顯。美國的研究者曾進行一項長達30年的調查，初始參與者的年齡在18-22歲之間，最終有133人在50歲時完成調研，來分析早期社交活動的數量與質量如何影響并預測了中年階段的社會聯系和心理健康情況[17]。

青春躁動、尋尋覓覓的年紀，組個飯局沒準就能認識志同道合的新朋友，談天說地間，友誼的橋梁就在無形中搭建。比起一個人品味獨處，朋友環繞身邊或許更加充實。研究也發現，20歲時擁有數量更多的社交互動能夠幫人們積累社交技能，而這些資源可能會貫穿一生，并促進中年幸福感的提高[17]。

然而到了30歲，多樣頻繁的社交或許會變成一種負擔。當一天的工作結束，陌生人熱鬧的飯局不如老友推心置腹的小聚；相比被泛泛之交環繞，數量少但親密、深入的高質量關系反而更會促進兩顆心的靠近[17]。這也是性格稟賦走向穩定，更懂得自己想要什么的表現之一。

（圖/Unsplash）

人格特質穩定發揮，社交圈去繁就簡。有人覺得，生活的激情和發掘新體驗的盼頭是小年輕的專屬，30歲則走向無聊平淡，好像之后的歲月已經沒什么值得盼望的驚喜。這樣的聲音甚至會多到讓本想大膽嘗試新事物的人懷疑自己、猶豫不決。

但30歲的人生，遠非如此。

傳統觀念中，人們大多會在18-29歲的初顯期設定并追求各類目標，包括職業目標。然而美國的研究者發現，即使是事業有成的成熟成年人，職業發展也并未止步。調查顯示，通常被視為初顯期標志的“探索”特征，也會頻繁地出現在30歲之后的人們身上[18]。

這種好奇與自我發現不僅局限于職業規劃，身份探索、不穩定性和自我關注等用于探究18-25歲成人發展獨特性的描述，也適用于其他年齡段。比如，30-39歲和40-60歲的人群同樣認為當下仍處于自由發掘生活潛力、專注自我并拓展新領域的階段[19]。

更何況，當對自己充滿信心，且在日漸穩定從容的個性下應對生活中的挑戰時，也會有效緩解所謂“中年危機”帶來的頹喪和不安[20]。

其實，只要人膽大，誰說只有20歲是黃金時代？不止30歲，40、60、80歲，也可以太好了。

參考文獻：

[1]Nancy L Galambos, Harvey J Krahn, Matthew D Johnson et al. (2021). The U-shape of Happiness Across the Life Course: Expanding the Discussion. Perspect Psychol Sci. 5(4):898–912.

[2]王小波. (2017). 黃金時代. 北京: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3]Jiashu Xu, Airan Liu. (2021). Family life and Chinese adults’ happiness acrossthe life span. Chinese Journal of Sociology. 7(4): 514–534.

[4] Lauren Thomas. (2020). Cross-Sectional Study | Definition, Uses & Examples. Scribbr.

[5]Nancy L Galambos, Shichen Fang, Harvey J Krahn et al. (2015). Up, not down: The age curve in happiness from early adulthood to midlife in two longitudinal studies. Dev Psychol. 51(11):1664-71.

[6]Margie E Lachman, Salom Teshale, Stefan Agrigoroaei. (2014). Midlife as a Pivotal Period in the Life Course: Balancing Growth and Decline at the Crossroads of Youth and Old Age. Int J Behav Dev. 39(1):20–31.

[7]陳志霞, 李啟明. (2014). 不同年齡群體大五人格與幸福感關系. 心理與行為研究. 12(5): 633-638.

[8]Kendra Cherry. (2023). What Are the Big 5 Personality Traits? Openness, Conscientiousness, Extraversion, Agreeableness, and Neuroticism. verywellmind.

[9]Eric Hanushek, Lavinia Kinne, Frauke Witthoeft. (2025). Use it or lose it: How cognitive skills change with age. VOXEU.

[10]Eric A. Hanushek, Lavinia Kinne, Frauke Witth?ft et al. (2025). Age and cognitive skills: Use it or lose it. Science Advances. 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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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余華. (2024). 十八歲出門遠行. 南京: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15]弓思源, 胥興春. (2011). 始成年期自我同一性發展特點及影響因素. 心理科學進展. 19(12): 1769-1776.

[16]Terracciano, A., Costa, P. T., Jr., & McCrae, R. R. (2006). Personality plasticity after age 30.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32(8), 999–1009.

[17]Cheryl L Carmichael, Harry T Reis, Paul R Duberstein. (2015). In Your 20s it’s Quantity, in Your 30s it’s Quality: The Prognostic Value of Social Activity Across 30 Years of Adulthood. Psychol Aging. 30(1):95–105.

[18]Eric A. Goedereis, Clare M. Mehta, Jameala Jones et al. (2023). “I want to focus on something that I feel really good about every day”: Career development in established adulthood. Acta Psychologica. 234: 103863.

[19]Jeffrey Jensen Arnett, Deeya Mitra. (2018). Are the Features of Emerging Adulthood Developmentally Distinctive? A Comparison of Ages 18–60 in the United States. Sage Journal. 8(5).

[20]高婧, 胡睛怡. (2023). 中年危機對知識型員工創造力的影響研究. 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53(6), 95-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