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作為游客,觀賞兵馬俑,主要是站在遠處,看著整齊列隊的帝國軍團,感受那一股肅穆莊嚴、氣勢磅礴的厚重感。而假如你是一名親自參與發(fā)掘的考古工作者,小心翼翼擦拭掉覆蓋幾千年的黃土,近距離看著一具具或完整,或破損的軀體破土而出,重見天日,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許衛(wèi)紅這樣描寫2009年11月12日,她獨立率隊并親自操刀清理出第一尊俑頭的場景。“端詳存有彩繪的俑頭,臉龐粉紅潤澤,朱唇輕抿,壅頸翠綠,哪哪都好。‘他’單只大眼睛瞪著我:‘干嗎驚醒我沉睡了2000年的美夢’?”
盡管此時許衛(wèi)紅已經(jīng)發(fā)掘兵馬俑20年,還是被這樣一尊活生生的俑頭輕而易舉地震驚了。鮮活感,是每一個近距離觀察兵馬俑的人,都很難不涌上心頭的關鍵詞。看著它們,你很難不去思量一個問題,兩千年前,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制造了這些栩栩如生的陶俑。或者換個角度來問:這些從泥土里重新露面的可愛的塑像,當年曾和一群什么樣的制造者面對面,彼此沉默對視,互相慨嘆著彼此的命運。這些制造者,有個統(tǒng)一的身份,叫做“驪山徒”,因為秦陵就修筑在驪山。《史記》記載,秦廷累計發(fā)動了七十萬驪山徒,分別建造阿房宮和始皇帝帝陵。兵馬俑的制造者,顯然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所謂“徒”,不僅僅是指罪犯,還包括服徭役者。所以大致來說,這些人分屬幾種群體。
第一類是注冊為工籍的工匠,文獻里也經(jīng)常稱呼他們?yōu)椤凹妓囍瘛薄K麄冇械膩碜灾醒牍偈穑械膭t從地方郡縣征調而來。他們可能是其中技藝最高超的核心人群。第二類則是義務服徭役的編戶齊民。無論秦漢,符合條件的無爵或者爵位低微者,都需要每年服三十日的徭役。徭役的內容很多都是建造大型工程,比如制造兵馬俑、修筑長城等等。第三類則是居貲。居貲是秦朝法律體系里的術語,簡單來說,就是當一個人因各種原因欠了官方錢,又無力償還,就通過義務勞動來抵債。睡虎地秦簡里有一份文書,講秦的陽陵縣,向一名叫做“毋死”的平民追債。毋死共欠官府8064錢,假如他還不上這筆錢,就不得不通過居貲的形式,勞動抵債。每天抵8錢,要為官府做1008天的苦力才能還完。假如勞動期間要吃公家的飯,就得再扣掉2錢。制造兵馬俑的人群里,一定也有很多類似的人。
最后一類則是各種犯刑的罪犯,也是其中身份最低微、境遇最悲慘的一類人。按照秦律,他們輕者剃去發(fā)須,重者被刺面、割鼻、砍腳,然后再身戴木質或鐵質刑具,繼續(xù)參與勞動。現(xiàn)在關于秦朝的勞動刑期究竟是無期,還是有期,還有很大爭議。不過即使有限期,死于勞動中的刑徒也不在少數(shù)。從考古的結果來看,秦漢刑徒服役過程中,每天都有1至6名刑徒因為疾病、勞累、責罰等原因喪生。一號坑的某件陶俑,足底踏板上留下了兩枚秦人的腳印。經(jīng)過研究,這兩人的大概身高約在1.6米、1.26米。不出意外,后者當是一名未成年人。而未成年人出現(xiàn)在此處最大的可能,是他和他的母親同時因罪被收編,變成了“小隸臣妾”,而被迫參與了兵馬俑工程。
以上四類人混合在一起,組成了制造八千具兵馬俑的主力軍。比如有一件陶俑的手腕處,刻著來自咸陽、櫟陽、臨晉、安邑四個籍貫工匠的名字。他們來自大一統(tǒng)之后的秦國各地,因為同一項政治任務而被強權政令聚集到一起。漢朝的開國功臣里,有一位淮南王英布,他就曾經(jīng)當過驪山徒。不知道他的具體任務和兵馬俑有沒有關聯(lián),會不會有哪具陶俑上,留著他的指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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