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設與期冀——由全國第二屆書法小品展評審工作引發的思考

陳洪武

書法小品作為一種獨特的書法樣式 ，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廣受人們喜愛。本屆小品展共收到 24015 件投稿作品，創近年來中國書協單項屆展投稿數量的新高。在中國書協 “植根傳統，鼓勵創新，藝文兼備，多樣包容”十六字方針的指導下，本屆書法小品展的評審緊緊抓住書法小品典雅雋永、小中見大、予人以美的主要特質，著力發現在精致的筆墨中呈現出作者的審美情趣、格調和追求的好作品。同時注重多樣包容，尊重多元探索和獨特的藝術個性，希望評出的每一品都能有自己的特色，或清雅、或拙樸、或靈動等等，在書體、風格、形制等各方面都要豐富多彩，彰顯時代精神。

本屆小品展評審的最大亮點就是首次實行擬入展作品網上圖片公示。 這一舉措是對評審機制改革的有益嘗試，不僅順應了時代潮流，正面回應廣大書家和書法愛好者的訴求，回應社會各界對當前書法發展現狀的關切，體現了中國書協堅決維護評審工作公平公正公開的決心，同時通過社會監督，對代筆、抄襲、集字等頑疾起到有效的遏制作用。此舉備受書壇關注，圖片在網上一經公示立即熱度飆升，掀起了一次書法品評的熱潮。這種開放的做法打通了專業評審與大眾評議相互補益的通道，提升了書法的傳播效應，在多元審美的碰撞下，對提高大眾書法審美起到積極的作用。一些自媒體開啟網絡直播，對入展作品進行解讀、點評，與愛好者互動，吸引更多的人關注書法、熱愛書法、承傳書法，讓書法融入日常生活。

首次公示作品圖片，可以預料到網上會出現各種批評和“挑錯”，對評審工作是一次全新的考驗，充滿挑戰，評委由此帶來的壓力前所未有。為切實做好此次評審工作，必須帶著問題意識，對評審機制做出針對性的改革。

近年來，書法展覽中出現的問題主要集中在書風比較雷同，同質化現象比較嚴重，利用科技手段集字模仿日漸增多，文字硬傷較多，等等。從評審角度分析，出現上述問題的主要原因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的原因是評委會的集體票決制。應該說，集體票決制的優點很多，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公平公正，評出來的作品整體水平比較好，差的作品很難進入，這也是文藝界普遍采用的評審制度，目前還沒有探索出更加科學的評審機制來取代它。但是集體票決制在藝術評審中也存在著明顯的不足。比如，在強調民主集中的同時，評委個體的審美差異有時會被集體票決相抵消，因此評審結果往往比較中規中矩，比較平，而個性鮮明、能讓人眼晴一亮的作品相對較少。另一方面的原因，就是評委多年養成的慣性思維，在投票的瞬間往往本能地選擇與自己審美相近且傳統功力較為扎實的作品，再加上評審時間緊，工作強度大，難免產生審美疲勞，對風格相近的作品缺少從容的比對和優中選優，一些個性鮮明的好作品可能會受到誤傷。這兩方面的因素疊加在一起，有可能使評審結果未能達到理想的預期。

針對上述問題，此次評審在嚴格執行既定的評審規則和流程的基礎上，對相關環節做了一些改進：

一是在分類懸掛作品時下細功夫。以往評審大多只按書體懸掛，同書體中的同類風格的作品則沒有細分，這種混放狀態不利于評委準確把握作品的整體情況和優劣。此次評審從復評階段開始一直到終評結束，不僅按篆隸真行草五種書體分類懸掛，而且還將同書體中的同類風格的作品懸掛在一起，便于評委認真比較遴選和優中選優，及時發現問題，力避出現“雙胞胎”“多胞胎”。這一環節的改進還有一個作用，就是評委能通覽全局，宏觀視野和微觀視角相結合，投票時更加注重多樣包容，發現個性比較突出的作品，防范同質化現象出現。

二是評委分組審讀與監委復核審讀雙重互補，盡可能把作品中的錯誤挑出來，集體研判是屬于“嚴重問題”還是“一般問題”。在審讀中注重把好三個關系：堅持以合理適度為原則，把握好藝與文的關系；堅持以學術規范為準則，把握好糾錯與容錯的關系；堅持從實際出發，把握好投稿作者文化現狀與涵養提高的關系，努力做到不以藝輕文，不以文傷藝。

三是根據集體票決制少數服從多數的特點，在初、復、終評等環節注重評議結合，對有爭議的作品，讓不同觀點、不同審美能夠充分表達出來，相互碰撞，必要時啟動復議程序，集體做出表決。

四是嚴明評審紀律。在此次評審中，中國書協將“嚴”的基調貫徹始終，要求評委恪守職業道德、廉潔自律、不徇私情、不謀私利，公道正派地行使手中的權利，做到對投稿作者負責、對書法事業負責，自覺接受監督。入圍名單產生后，還增設評委、監委書面報告環節，就有無自己的學生、特定關系人入圍等5個方面向中國書協做出說明，規范評審行為，扎緊制度的籠子。

此次小品展經過作品評審、圖片公示、抽查面試考核等環節，共有255件作品入展。這些入展作品總體來說傳統功力比較扎實，以承傳帖學為主，也有不少取法碑版的，還有一些是碑帖兼融的，風格比較多樣，同質化現象受到明顯抑制，橫向模仿時人的少。當靜心觀看原作時，其中不乏有功力與才情、個性與傳統、文墨與心性相統一的好作品。透過這些作品，我們能夠看到當前的作者向古代取法的眼界更為開闊，法源更為豐富。一些作者專注于在一家經典中深耕，努力寫出自己的特色；也有些作者以一個碑帖為根基，同時雜糅多家，在吸納、融化中探索，力求形成自己的面貌，寫出我們當代人的情感與個性。這些新的變化，也促使評委在評審中要深刻洞悉作品中筆法的來龍去脈，在評判傳承與創新間把握好度，既不能僅強調傳統而忽略創新，也不能一味強調個性而忽視筆墨的傳統根基。

本次小品展“小”、“精”達到了，但傳統意義上的尺牘、信札、手稿等類的小品很少，更多的是為展覽而設計的樣式，追求視覺效果，刻意做作的痕跡較重。這種過于強化的現代圖式感，必然削弱小品書法所獨有的自然書寫、隨手拈來的情趣，使小品的品位、格調、韻致等內在的光華被外在的形式所遮掩，造作的元素多了，自自然然、即興天真的寫意精神少了，頗令人惋惜。還有一個現象值得我們注意，此次小品展的來稿，很多作者在作品尺寸上用足征稿啟事中規定的最大規格，無論是斗方、條幅還是橫幅等都要撐滿4平方尺，很多小字寫得密密麻麻，再加上拼接設計，為形式而形式，看上去仿佛是大作品的縮小版。從投稿作者角度說，這樣做是想充分展示自己的書寫功力，希望提高入展的成功率，但也暴露出作者在創作上缺乏自信和存有短板，容易受到時流的影響，沒有找到并發揮出自己最擅長的書寫方式。

在評審中評委深切地感受到，雖然近年來作者的文化修養有了明顯的提升，但仍有不少投稿作者還不夠重視，投稿前沒有認真自查。有些作品經過幾輪評審最終進入了終評，卻在審讀環節發現了很多問題，且出錯比例相當高。有的出現常識性硬傷，有的錯字漏句、斷章篡文，甚至七言書房對也出現明顯的錯誤，還有不少作品存有字法上的問題。有些投稿作者的作品沒有入展，不是因為創作水平，而是折戟在文化修養和字法不過關上。今后，中國書協展覽評審對擬入展作品圖片進行公示可能成為常態，投稿作者的作品即使過了評委審讀關，公示后還有千萬雙眼睛盯著糾錯，如果被找出嚴重錯誤，仍可能會落選。

中國書協的展覽評審經歷了 40 多年的實踐，不斷摸索、不斷改進，逐步形成了一套較為規范的評審機制，為書壇所認同。在確保公平公正公開的核心原則的前提下，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書壇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評審機制也需因時而變，適時進行改革與完善。近年來，代筆、抄襲等違規行為屢禁不止，污染書壇的生態環境，為業界所詬病。現在還出現了一些新型作弊手段，比如采用電腦集字生成作品樣式或由培訓老師提供課稿，反反復復地臨摹，有的甚至借助投影儀等器材，摹寫上百遍，從中選出一幅投稿。乍一看，像模像樣，一旦對作者進行面試考核，其缺乏基本功的原形就露了出來。隨著 Deepseek 、豆包等人工智能的出現，為書法評審甄別自撰詩文也帶來了新的課題。這些都需要預先研判，及時堵塞漏洞，用建設的思維和胸襟，集思廣益，探索更符合時代新變和書法藝術特征的評審機制。比如，可嘗試公示前置和終評后移將評審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通過初評、復評、文字審讀等環節，預選出入圍作品進行圖片公示（入圍作品數量應比入展作品數量多出一定比例），接受社會監督。第二階段進行抽查面試考核和終評，通過現場復寫及命題創作，考察入圍作者真實創作能力，淘汰水平低者，最后進行終評，按分數高低決出入展作品。這樣做可將代筆、抄襲、集字、臨摹以及處于違規 “灰色”地帶難以界定的“擦邊”作品有效過濾掉，使評審更加公平公正，也讓展覽更加純粹干凈。

40多年來，中國書協的專業展覽一直是當代書法創作的風向標，也是探析當代書法發展現狀、反思問題、尋求對策的重要抓手。展覽工作要努力在歷史與時代的坐標中找準方位，一展一策，提前謀劃，對舉辦該展的宗旨以及當前創作上存在的問題、如何引導等進行研究，根據每一展覽的自身特點，遵循藝術規律，更科學合理地規定書寫內容、字徑與字數、作品尺寸、書寫材質等，具體要求直接落實到征稿啟事中，便于投稿作者事先知曉，找好發力點，激發創作熱情，提高來稿質量，力求把每一個專業展覽辦精辦好，充分發揮展覽引領書風的作用，搭建起激活創作、推出精品、甄拔人才的高端專業平臺。在年度專業屆展的規劃上掌控節奏，張馳有度，讓書法創作始終保持適當的熱度，促進書法事業可持續健康發展。如果因其它工作的影響，年度專業屆展較少時，在保證專業性的前提下，可適當增加入展名額。

在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大背景下，中國書協通過多措并舉，找準切口，自覺肩負起專業擔當，讓書法藝術煥發出新的時代活力。任何事物的發展不可能一帆風順，問題因發展而生，也必然在發展中得到解決。對展覽及評審工作的系統性建設，需要長期不斷地優化與積累。書法史是線性發展的，也是由無數古今交匯的“點”構成的，橫跨著古與今的交織，書法史上的所有創變都是在這交匯點上完成的。環顧當代書壇，許多有抱負的中青年書家具備志在超越的潛質，他們正不斷地沉潛耕耘，一步一個腳印地攀登。這些充滿朝氣的優秀人才匯聚成一股力量，使得當代書法的發展前景充滿希望，假以時日，定能創化出新的時代書風。

來源：中國書法家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