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9月26日上午，上海市公安局接到普陀分局的報告：接某小學報案，在學校防空洞里發現一具年輕女尸，經辨認系某紡織廠23歲女工許吉名，死因不明，請市局盡快派人——

老照片：下班的紡織廠女工

接報后，上海市公安局刑警大隊的偵技人員們在治安處副處長兼刑偵科科長端木宏峪的帶領下火速趕往現場——

事發的經過是這樣的：

9月23日12時05分，某紡織廠門衛老宋頭正在門衛室里吃午飯，忽然看到一對中年夫婦神色匆忙地來到大門口，說是要找廠領導，說要找在廠里上班的女兒許吉名?！?strong>昨晚女兒上夜班，可到現在她還沒回家，我們擔心她出了什么事，想找廠領導打聽打聽。”

然而，這對夫婦卻說不清楚許吉名在哪個車間工作，表示“女兒進廠好幾年了，我們從來沒問過她在哪個車間，女兒也從來不跟我們談廠里的事。”

老宋頭給廠里的勞資科掛了個電話，很快查清許吉名在細紗車間工作，然后老宋頭又給細紗車間掛了電話，車間的王主任見到許吉名的父母就說：“今天一早上班聽大組長說昨晚許吉名無故曠工，沒來上夜班，這是怎么回事？”

許吉名的父母當場就懵了，表示許吉名昨天晚上晚飯后明明說是去上夜班，是他們目送著走出家門的，有鄰居可以作證，絕對做不得假的。

在接下來的三天里，許吉名的父母跑遍了上海的所有親戚家，而棉紡廠方面也問遍了所有和許吉名要好的女工，都表示不知道許吉名去哪里了，因此不管是許吉名的父母親戚還是紡織廠方面都意識到許吉名很可能已經兇多吉少。但是人在哪里？

許吉名的母親是某小學退休教師，一家人就住在距離學校校園南側的教職工宿舍樓里，學校里有個常年無人進入的防空洞，入口在學校的電化室中，這個時候已經找人找到病急亂投醫的一名小學教師突然提醒許吉名的父母：是不是到防空洞去看看？

于是，在聯系了街道防辦后，電化室里的防空洞蓋子被開啟，結果在防空洞深到膝蓋的積水中合撲著一具女尸，背上還壓著幾塊磚頭，經辨認衣著就是失蹤了五天的許吉名，許吉名的父母死活要沖進去把尸體撈上來，但被街道辦的人死活攔住了，街道治保主任隨即報警——

現場在距離死者15米的地方發現了死者的一條長褲，一雙襪子、一雙黑色女式皮鞋以及一只吃飯用的搪瓷缸子。換句話說，死者下體衣衫不整，只穿著一條貼身短褲。

許吉名的父母說：“我女兒從小就很乖巧，她每次外出從來都跟大人打招呼，哪怕外出一兩個小時也會關照一聲。”

認識許吉名的人都表示：許吉名人特別好，從來沒有跟別人紅過臉，更別說吵過架。

許吉名的車間主任表示：許吉名在車間工作表現積極，人緣好，又愛學習，在車間這么些年沒有任何劣跡，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姑娘。

經法醫李延吉的檢查，許吉名的臉部因為長時間的浸泡在水中而變得腫脹，幾乎難以辨認，全身沒有檢查出半點外傷，因此李延吉法醫對端木宏峪說：“看上去有點像是自殺啊——”

端木宏峪（此照拍攝于恢復工作后不久）

“自殺？幫幫忙哦，話出口前要打好草稿好伐——”端木宏峪搖了搖頭：“如果許吉名是自己走下防空洞自殺，那么防空洞的蓋子是誰來蓋上的？又是誰把課桌椅擺到蓋子上的？總不會是死者死后又自己蓋上的吧？另外死者父母對我講：許吉名經常戴一塊‘百浪多’表，但尸體上并沒有發現這塊表，難道許吉名把表扔掉再自殺？”

端木處長的話直接把李延吉法醫說了個臉紅耳赤，太丟人了，雖然同來的另一個資歷更深的法醫依然強調是自殺，而李延吉則又仔細地進行了一次尸檢，結果在死者浮腫的頸部發現了人為扼掐留下來的痕跡。他殺！絕對的他殺！

在隨后的深入勘查中，技術人員在防空洞的蓋子上提取到幾枚殘缺的指紋。

刑偵老電影中勘查命案現場的場景

可是，在案情分析會上，那位資歷更深的法醫還是認為是自殺，他認為李延吉所說的死者頸部出現的痕跡不是掐痕，而是尸斑；而李延吉認定這是掐痕。另外，尸檢發現許吉名的下體陰道內有男性的分泌物，說明曾經有過性行為，李延吉認為許吉名在遇害前或者遇害后遭到了奸淫，而資深法醫則認為許吉名尸體身上沒有抵抗傷，性行為應該是生前自愿的，因此兩個法醫就在案情分析會上爭吵起來。同樣基于到底是自殺還是他殺，其他偵查員也爭吵不斷。

端木宏峪并不阻止手下的激烈爭論，他一貫主張問題要討論充分，討論透徹，這才容易找到破案的方向。

經過兩天的勘查、走訪以及分析案情，該吵的也吵得差不多了，端木宏峪掐滅了煙頭，進行“壓軸”式的總結發言：

“首先，這起案子定自殺我認為是武斷的，因為找不到許吉名自殺的動機，根據死者父母介紹，死者生前天真活潑，沒有任何跡象表明有自殺傾向。據紡織廠車間領導和工友反映：許吉名在廠里和男性話不多，但是和同組的小姐妹卻無話不談，是個對生活充滿希望的姑娘，判定許吉名自殺并沒有根據。”

紡織廠女工：圖中人物為全國勞模楊富珍同志

“其次，許吉名的母親證實：許吉名離家的時候手上戴著一只‘百浪多’手表，身上背著一只女式拎包，拎包里的皮夾子里有20元左右的鈔票，在勘查現場的時候手表和拎包都不見了。如果她是自殺，而現場又人跡罕至，那么這些東西一定會留在現場。顯然，兇手是殺害了許吉名后搶走了這些東西。”

“其三，根據許吉名的父母的說法，許吉名是在9月22日晚上11點以后離家的，她死在防空洞里頭，防空洞又在學校里頭，而許吉名的家也在學校里頭，說明當夜許吉名沒有離開過學校，因此兇手應該是學校內部人員或者內部人員的家屬，可以排除是外來人員作案和許吉名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被殺害后轉移尸體至防空洞的可能性。”

到最后，端木宏峪給手下指了一個方向：“這個案子肯定是他殺，找到蓋防空洞蓋子的人就是兇手！兇手是學校內部人員，盡快行動！”

端木宏峪的一錘定音讓這個案子的排查方向瞬間明確，偵查范圍被縮小到學校的教職員工和住在宿舍樓里的家屬身上。

據查實，9月22日晚上學校除了傳達室有門衛值班外，還有兩個教師在值班室值班。不過，那兩名教師聲稱他們值班到21時后就熄燈睡覺了，如果他們倆沒撒謊的話，那兩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小，而剩下懷疑對象就是時年24歲的學校門衛吳四平了。

吳四平在1976年開始頂替退休的母親擔任該小學的門衛工作，但是群眾反映他自從上崗以來工作態度不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而且還有生活作風問題。尤其是在發現許吉名的尸體后情緒反常，心神不定，具有重大嫌疑。

9月29日，端木宏峪讓兩名偵查員直接接觸吳四平，雙方之間有了如下的對話——

警：“最近你們學校發生的事情你曉得嗎？”

吳：“曉得的。”

警：“什么事？”

吳：“許吉名被人殺掉了。”

警：“你是怎么曉得的？”

吳：“聽人講的。”

警：“你是幾號曉得許吉名被殺這事的？”

吳：“我是28號晚上來接班的時候曉得的。”

警：“誰告訴你的？”

吳：“學校的馬老師，他問我22號晚上值班有沒有外人來過學校？我說沒人來過。”

警：‘還說什么？’

吳：“就這些。”

警：“22號你上夜班，確實沒有外人來過學校嗎？”

吳：“沒有，真的沒有。”

警：“你要向我們如實反映，不能講假話。”

吳：“這我曉得的。”

警：“許吉名你認得不認得她？”

吳：“認得的，但從不說話。”

警：“22號晚上你有沒有看到許吉名去上夜班？”

吳：“我看她出去的。”

警：“幾點鐘？”

吳：“這……我記不起來了。”

警：“大概幾點鐘？”

吳：“大概十點多鐘吧。”

警：“你講的都是實話？”

吳：“都是實話。”

然而，這次問話結束后的當晚，吳四平就不見了。這就是不打自招了，端木宏峪立即下令：火車站、汽車站、碼頭全部派人進行布控，嚴防吳四平外逃；各分局布置警力在各自轄區內加強巡邏，對人流密集的公共場所布置治安積極分子進行查控，全城搜捕吳四平。

9月30日下午，學校的馬老師匆匆找到端木宏峪，上交了一封署名吳四平的信，信中承認許吉名是他殺害的，并希望馬老師轉告公安局，說吳四平愿意坦白交代，爭取寬大。

然而，警方從9月30日傍晚一直耐心等到10月2日凌晨，始終不見吳四平前來投案，不過端木宏峪也不急，反正大網已經撒下去了，不怕吳四平能跑掉。

10月2日下午，接到群眾舉報，吳四平在中山公園出現，端木宏峪立即指揮偵查員將中山公園各門堵住，然后在熱心群眾的協助下將已經成為甕中之鱉的吳四平抓獲，當場從他身上搜出一塊“百浪多”手表。

“百浪多”手表

落網后的吳四平是這樣交代的：“9月22日晚上11點左右，我在門衛室看到許吉名一人走到校門口，就從后面撲上去兩拳將她打昏，接著把她拖進門衛室內掐死，取下她的手表和拎包后進行奸尸，然后又翻窗進入電化室，打開防空洞蓋子，把尸體拖進防空洞，上面又壓上一些磚頭，干完這些后我蓋上防空洞蓋子后回到門衛室，我想誰也不會想到防空洞的……”

端木宏峪問：“你為什么要殺死許吉名？”

吳四平：“就是一剎那勾起來的，當時就想這么干。”

經提取吳四平的指紋進行比對，確定防空洞蓋子上的指紋就是吳四平留下來的。

至此，本案告破，吳四平最終因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并被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