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一些小事經常浮現在我腦海中,連自己都感覺到驚訝,為什么有些懷舊?尚還能飯,就“老”了嗎?對鏡端詳,鬢毛未衰,只是添了些許白發。這些白發就像一個向導,把自己領回到童年時代,那些陳年往事,歷歷在目,清晰可見。
對童年的追憶,往往是從懷念故鄉開始的。故鄉是生命的起始,長大后無論走到哪里都無法割舍對故鄉的眷戀。說實在的,正像一首歌中唱的那樣:“我的故鄉并不美。”這是一個終南山下遠離城鎮、再普通不過的村子,和周圍村落并無二致,要說有所不同,那就是村子有城墻。記事時城墻已是殘垣斷壁,平日成了我們玩耍的場所,上邊長滿了酸棗刺,秋天又是我們摘酸棗吃的樂園。有城墻當然就有城門,并且還有雄偉的城門樓,當時僅剩下兩個,據說另外兩個已被拆除了。
村子中間有一條小河穿過。這條發源于秦嶺北麓甘峪、清澈見底的小河,可以說是我村的母親河。早晨人們在河里挑水吃,上午人們在河里淘菜,中午、下午人們在河里洗衣服,天熱時我們娃娃們又在這里嬉水。這條河養育著我們成長,只是河水缺碘,吃了后粗脖子較多,俗稱“癭瓜瓜”,以后才知道這叫地方性甲狀腺腫大,影響智力,有順口溜說:“一代癭,二代瓜,三代四代連根拔。”后來吃了碘鹽,癭瓜瓜就像瘟神一樣被送走了。
村中有幾片竹林,雖沒有魯迅筆下的百草園那么優美,但那竹子卻絕對是我們做弓箭、做水槍的好材料。村子也有廟,供奉的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只聽大人們說廟后有鬼有狼,是非常可怕的。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趕著牲畜下地干活,黃昏扛著農具回家,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簡單機械地重復著。
長大后才知道,我們村也是坐落在一個不平凡的地方。現在的戶縣遠古時是有扈氏部落的封地。史載大禹的兒子啟破壞“禪讓”制,自立為帝,變國天下為世襲的家天下,引起了天下人的不滿。“有扈氏不服,啟伐之,大戰于甘。……遂滅有扈氏,天下咸朝。”這里的“甘”,就指的是我們村旁的那條甘峪河。這點在《尚書·甘誓》、《史記·夏本紀》、《資治通鑒》和《戶縣志》中都可以得到印證。村名“郝寨”,能稱為“寨”,可能和這里當年是屯兵布陣的軍事要地有關吧。記憶里,童年最愛做的事就是玩,最高興的事就是過年。
有位著名的教育家說:“如果一個人在童年的時候,沒有聞過泥土的味道,那么他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童年。”假如這個觀點成立,那么我的童年是名副其實的童年。生在農村,長在農村,自小對泥土就有著特殊的感情。下雨天沒有雨鞋穿,光腳片踩的是泥;平時玩的游戲也是彈泥;就連上小學趴的桌子也是泥坯做的。那時從沒有認為過泥土臟,紅芋、蘿卜沾了泥,手一擦不用洗就能吃。有時不小心撞破了皮膚流血,捏一點土抹到傷口上,就是當時最好的“刀傷藥”。
玩耍似乎是我們的主要“工作”、主要“任務”。我們經常野得不著家。玩的花樣有兩類:一類是“斗雞”、摔跤……身體就是玩具,現在看來,這哪是玩?簡直就是體力宣泄,是自虐;另一類是跳房子、打陀螺、滾鐵環、打四角、打彈弓……玩具是自制的,簡單得不能再簡單,讓現在的兒童看起來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也能玩?我們玩、勞結合,寓玩于勞。打豬草時,幾個小伙伴在一起,耍草玩,贏豬草,常常貪玩忘了時間,回去時只有半籠子豬草,被大人收拾是常有的事。
“偷”東西有時也成為玩樂的重要組成部分。那時候是生產隊,地里種了許多對我們來說最好吃的東西,有蘿卜、紅芋、西瓜、黃瓜、豆角,小伙伴們有時悄悄進地“偷”吃,干一些不算“賊”的“壞事”。秋天對我們有誘惑的就是偷折生產隊的玉米稈和柿子。祖輩相傳給玉米稈取的名字叫“蜜稈兒”(那時我們從來沒見過甘蔗,直到后來第一次吃上甘蔗,才知道其實論甜度,“蜜稈兒”比起甘蔗來相差甚遠)。
記得一次我和兩個年歲相當的小兄長偷“蜜稈兒”時,被看秋田的人發現了。一同伴因腳崴傷跑得不快被逮住了,他沒有“堅貞不屈”,而是很快招出了我倆,把我倆嚇得要死,就藏在家里儲放雜物的樓上,躲著躲著就睡著了。到了晚上,家里大人找不見我們,急得發慌。前些年回家我們還在一起說這事,都快四十年了,還猶如昨日。
我們村在甘峪河東岸,西岸村子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柿子園。柿子成熟時,同伴們就悄悄溜進園子大快朵頤。那時的村規民約就是:園子里的柿子只能吃不能拿。有人吃飽了,難免就會產生貪念,摘些準備拿走,如果被看園子的拉住了,就會讓你把要帶走的柿子全部吃完,有人吃得都吐了。現在每當想起這些事,仍然覺得挺有意思的。
我們沒事就上樹、耍水、逮麻雀。上樹主要還是為吃:上榆樹捋榆錢,上洋槐樹摘洋槐花,上香椿樹折香椿。我腰上有一塊傷疤,就是小時候折香椿時從樹上跌下來留的。有時候像白楊樹這些沒有什么可吃的樹也上,端鳥窩,逮幼鳥,有時連馬蜂窩也敢捅,當然也有失手被馬蜂蜇的時候。大人們說這是娃們在撒乖(淘氣的意思)。
天熱時就在河里耍水。“游泳”是書本子上的話,我們叫“打撲騰”。“撲通”一聲跳進水里,雙手劃水,兩腳上下擺動,伴著“嗵嗵”聲濺起朵朵水花。整個夏天,幾乎都泡在水里。比較有趣的是雪天逮麻雀。掃開一小片雪地,把竹篾編成的大篩子用一根小木棍支住,篩子下撒一把谷子,拿一條細繩拴在木棍上,繩子的另一端掌握在遠遠地躲在隱蔽地方的我們的手中,見有麻雀進去啄食,一拉繩子,麻雀便被扣在篩子中。這也算得上是我們孩子的智謀吧,但這智謀也是和大人們學來的。
童年最有趣的莫過于看露天電影。那時農村沒電話,也沒手機,但放電影的消息總是傳得比風還快,哪個村子放電影,馬上周圍村子的人就都知道了。如果在本村演電影,我們就早早地拿了小板凳坐在曬糧食的場里,望著掛在前面兩棵光禿禿的樹干上的銀幕,一邊等著電影上演,一邊議論著那早已看過幾遍的電影情節。這樣的時候,放電影的人總是很拿大,在生產隊領導的陪同下用完飯后才懶洋洋地出現。
那時的我對放映員充滿了羨慕,盼望自己長大了也當個放映員,既有好吃的還能天天看電影,那日子真的是美極了。如果外村放電影,便連飯都顧不上吃,拿個饃和伙伴們徒步前往,夏天不怕熱,冬天不畏冷,三里五里不算遠,十里八里也敢去。其實那時候,能放的電影不多,但是《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等電影,我們卻百看不厭。如今能很舒服地看電影了,卻喪失了看電影的興趣。
過年是孩子們最大的期盼:有好吃的吃,有新衣服穿,還能放鞭炮。一進臘月就盼,臘八喝粥,小年祭灶,年三十那一天,從早忙到晚,下午蒸包子,眼巴巴地盼著揭開鍋蓋美美吃上幾個。初一又盼著大人們給發幾分幾毛也算的壓歲錢,吃臊子面。正月里走親戚,打燈籠,看社火,高興得不得了。那時沒有電視看,更沒有現在不可缺少的春節晚會,但卻感覺年過得很有意思。
童年恰逢困難時期,用現在的標準看,過去的農村是遠遠不具備人的基本生存條件的。“出生就挨餓”,記憶中最難以抹掉的便是挨餓。我胳膊上至今還有一塊傷疤,這是充滿苦澀又飽含親情的烙印。
在家里我是最小又是唯一的男孩,前邊有三個姐姐。因家里貧困,三姐剛滿月就送給一戶善良的人家收養。記得有一年過生日,姐姐用鐵勺給我炒了一個雞蛋,我著急要吃,姐怕燙著我,把鐵勺隨手一揚,不巧碰到我的胳膊上,留下了那塊“愛”的烙印。吃雞蛋,對于現在的孩子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然而在沒有其它經濟來源的條件下,雞就成了農家的“小銀行”,油鹽醬醋、針頭線腦、本子、鉛筆等生活學習必需品,只能靠積攢的雞蛋來換取。所以,當時吃雞蛋是一種特殊的待遇,更是一種奢侈。
童年最愛寵物。那時農村養得最多的“寵物”就是貓,用來逮老鼠,捍衛來之不易的口糧。我想養狗玩,但一只狗一天可能就要吃近一個人的口糧,母親堅決不準。我就在舅家逮回了一對兔子,毛雪白,眼血紅,長耳朵,豁豁嘴,煞是可愛,養了幾年,繁殖到一群。那時狗挨餓,不但攆兔子,還吃兔子。野狗吃了我家一只兔子,我傷心了好幾天。
前幾年母親又住回到農村老家,我和妻子上班,兒子在外上學,母親成了“空巢”老人,甚是孤單。正巧朋友孫先生送給我了一只小狗,我便把它送到老家給母親解悶。這也算是圓了我童年的養狗夢。
1966年“文革”開始時,我剛上小學,拼音字母a、o、e還沒有學完,就在老師的帶領下,學習毛主席語錄六十條,背誦毛主席詩詞。一邊讀書,一邊勤工儉學,逮蝎子、挖中藥……在學校里呆的時間并不多。那時候,很多事情都讓我們驚奇。破“四舊”、立“四新”,上房拆除屋脊上的獸頭,砸八仙桌太師椅上的花牙雕刻,收繳一切書籍。人們每天早請示、晚匯報,友好的鄉鄰反目成仇,這多么讓人不理解。
時光飛逝,不經意間,童年在深夜里油燈下紡車吱吱呀呀的叫喚聲中,在下雨天泥地里艱難前行的架子車深深的車轍中,在天沒亮就頂著月光去上學的身影中,在小伙伴們嘻嘻哈哈的玩鬧中,漸漸遠去了。而那份天真、那份無邪、那難以忘懷的點點滴滴卻時常從記憶中走來,讓人唏噓不已。光著腚一塊耍尿泥的伙伴們,你們現在一切都好嗎?愿你們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
王華旭,西安市鄠邑區人。中學畢業后回鄉務農,1977年冬考試入學,從醫數年獲主治醫師職稱,后又在鄉、縣、市機關供職。退休后任陜西省南泥灣精神研究會特邀研究員、陜西省經濟發展戰略研究會顧問、西安市象棋協會會長。出版有《往事如風》《遠方有約》(合著)《在希望的田野上》《春風化雨花千樹》等作品。
那時我們年少
曾把青春當作鮮衣怒馬
而今我們漸老
愿從容歲月依舊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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