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清邁,已是當地傍晚六點半。機場不大,從飛機降落到出關,不過十來分鐘。辦完手續,在ATM機上取完錢,走出機場大門,清邁的夕陽將落未落,深灰的夜色里,遠方的晚霞像溶了的金,流淌在天際線。
近處,泰語廣告牌、本地車、本地人,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交替,空氣中似有一絲暑氣浮動。我想,異國畢竟還是異國,別說眼前的景色,空氣里的氣味都藏著些陌生。
有個朋友在清邁,我們二十多年沒見了。某日,我對她說,我要到這里來轉轉,并且看看她。她淡淡回了兩個字:歡迎。
初識時,她還是一位青澀的新銳詩人,眼神和她的詩句一樣明亮尖銳。當時,她個性太強,強得我不太愿意接近,所以我倆始終只是尋常的友誼。這次專程去探望她,實是因為突然獲悉,多年前,曾經待我很好的一位兄長——也是詩人——因病去世,而他和她,曾相戀超過十年。
這兩件事,我都不知道,都讓我震驚。我想當面聽她說說他們的故事,權當是對往昔的一點紀念。
前陣子,我倆在某個共同好友的朋友圈偶遇,重新建立了聯系。她說,是她陪著兄長走完了人生的最后時光。之后,她在國內闖蕩了幾年,似乎失去了坐標,便索性來到清邁,開啟人生新篇章。
我們的交談很平靜,不乏中年人特有的慨嘆。我表示要來清邁找她敘敘舊,她回應得并不熱烈。按我原來對她的印象,本以為她會回我一個大笑臉,然后說,快來快來,我帶你逛遍整個清邁,吃遍整個清邁。
其實,淡點才好,我也落得自在。我在清邁一個人閑逛了四天,才約她出來。她開車接上我,帶我去了家咖啡店,替我點了杯喝的,我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
說起兄長和她的故事,她倒是很平靜,似乎在說別人的事。越是說到生離死別,她的口氣越是平緩。
我有種感覺,不該在二十年后突然冒失地出現在她的世界里,像一塊砸進深井的石頭。
聊起清邁,我告訴她,剛下飛機時,這里給我帶來一種強烈的異鄉感。她笑著說,自己特別喜歡這里,可能這輩子都打算留在清邁。我問她,你能習慣嗎?這里每年會燒山,空氣不好,吃的又如此辛辣,沒有地鐵,你在這也沒幾個中國朋友……
我們又閑扯幾句,便別過。二十年未見,跨國相逢,也不過一杯茶的緣分。她不太提起過往,眼神里卻有一種寧靜的釋然。我想,經歷過和摯愛生離死別的人,大概會愿意窩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孤獨地生活,不愿被人打擾。
之后,我在清邁又晃了好幾天,吃吃地攤,在不熟悉的街巷里瞎轉。剛開始有點喜歡上辛辣的冬陰功湯,但因為家里有事,便悄無聲息地回國了。
走的時候,忘了跟她道別。
飛機起飛,突然想起九百多年前,蘇軾參加的一次歡宴。
酒席間,蘇軾見到了舊相識,在嶺南生活了數年的柔娘。她明麗依舊,南國的熱風一點沒有把她吹老,便忍不住問,你們在粗糲的嶺南生活了好幾年,那兒沒有家鄉好吧?
柔娘輕聲回了一句,能讓自己安心的地方,便是故鄉。
從舷窗往下看,清邁越來越小,邊緣一片丘陵處,冒著灰色的煙,似是山火。我不由吟起了一句:試問清邁應不好,此心安處是吾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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