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法爾
2001年,舉世震驚的「9·11」事件發(fā)生,2011年,「9·11」事件十年之后,CBS電視臺推出了一部以反恐和電子監(jiān)控為題材的電視劇——《疑犯追蹤》,因其準確預言了斯諾登和「棱鏡門」事件,而令人刮目相看。
到今年,「9·11」事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疑犯追蹤》首播也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重溫這部電視劇也許適逢其時。
《疑犯追蹤》(2011)
《疑犯追蹤》英語標題為「Person of Interest」,簡稱「POI」,由《迷失》的導演J·J·艾布拉姆斯和英國編劇喬納森·諾蘭主創(chuàng)。
喬納森·諾蘭就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的弟弟,其兄最重要的幾部影片,如《黑暗騎士》系列、《星際穿越》等,都是與他共同創(chuàng)作的劇本,可以說喬納森是如今諾蘭電影票房與口碑雙收的最大幕后功臣。
喬納森·諾蘭(左)與哥哥克里斯托弗·諾蘭
在第一季第一集中,吉姆·卡澤維飾演的前中情局探員約翰·里斯以潦倒落魄的地鐵流浪漢形象出現(xiàn)在觀眾面前,從阿富汗歸來的他患上了嚴重的PTSD,疲憊、孤獨、酗酒、麻木,正是「反恐戰(zhàn)爭」后美國人的精神寫照。教訓了幾個小混混后里斯被關入了紐約警局,可一位神秘人馬上將他保釋了出來。
這位神秘人就是邁可·愛默生飾演的哈洛·芬奇——低調的億萬富翁,同時也是史上最偉大的黑客。這一集的結尾,芬奇與里斯隔著哈德遜河遙望著重建中的新世貿中心,芬奇告訴里斯:「9·11」事件后,芬奇幫助政府開發(fā)了一套被稱為「機器」的電腦系統(tǒng)用以監(jiān)控全體國民,以阻止類似的大規(guī)模恐怖襲擊再度發(fā)生。
在大量搜集公民隱私的基礎上,「機器」能夠準確地預報有預謀犯罪,但政府僅僅關心其中與公共安全相關的大型事件,不會插手那些普通的刑事犯罪。
得知每天都有無數(shù)人被「機器」準確地報出號碼,卻只能默默遇害的芬奇寢食難安。他利用在程序中預留的「后門」,得到了兇案相關人士的社會安全號碼。
為了阻止罪案的發(fā)生,他聘用了了無生趣但身手不凡的里斯接近號碼的主人,從此拉開了這部長達五季一百零三集科幻懸疑連續(xù)劇的序幕。
刮去了絡腮胡子的里斯外形帥氣、動作矯健,猶如電視劇版的詹姆斯·邦德;而躲在幕后的芬奇足智多謀且擁有數(shù)不盡的資源,難怪觀眾覺得這部劇是將諾蘭指導的《黑暗騎士》系列中蝙蝠俠身上的特征拆分到了兩個角色身上。
一靜一動的雙男主搭配給人感覺并不新鮮:兩個白人男主,一個有錢,一個有閑,一面躲避政府的耳目,一面行俠仗義,而動機卻僅僅是出于內疚。
主人公主持「正義」的過程只是對社會議題做一些蜻蜓點水的觸及,如第一季第四集中的退伍老兵融入社會問題,第十六集中的華爾街內部交易問題,都是當時的社會熱點,但劇情丁點也不會觸及這些問題背后的深層結構。
最后反派全部被里斯打碎膝蓋就完了。酷炫的高科技手段和曲折刺激的過程下其實是社會主流群體的自我審視、自我期許和自我滿足。因此POI前期其實并不算好看,劇情的最大亮點還是兩位男主時不時「逼死同人」的基情互動。
好在POI是以部鋪設長線見長的作品,不溫不火的六集單元劇過后,本劇便迎來了第一個小高潮:黑幫「教父」以利亞的登場。
這個外表平凡的禿頭男人實際上卻是暗地里控制著大半個紐約的黑手黨老大,雖然他作惡多端但對自己的兄弟有情有義。這個亦正亦邪的角色猶如向投入了池塘的石頭,攪動了POI表面的寧靜。
從第二季開始,隨著「根妹」、「錘妹」和各方勢力的登場,POI的常駐主角陣容漸漸完備,劇情也逐漸突破了單元劇的限制,圍繞「電子監(jiān)控」倫理和「人工智能」的主導權展開沖突。
劇集節(jié)奏陡然加快,使人喘不過氣的緊張氣氛反而會使觀眾懷念起前面「舒緩」的單元。
2013年「棱鏡計劃」曝光,愛德華·斯諾登泄露的絕密文件顯示:「9·11」事件后,美國政府秘密地通過互聯(lián)網搜集隱私信息,其監(jiān)控范圍既包括美國公民也包括美國以外的對象。
原則上只要使用過美國公司的互聯(lián)網服務,如微軟、谷歌、臉書等,個人信息就有向美國政府泄露的危險。這令POI的經典開場白「你正在被做成表」(You are being watched)一下子從科幻預言變成了一個近在每個人眼前的冷峻現(xiàn)實。
也是在這一年,《疑犯追蹤》播出了第三季。從這一季起,警察內部的腐敗組織「HR」已經不足以成為主人公團隊的對手,左有激進的反政府黑客組織「時刻警惕」,右有開發(fā)出比「機器」更加強大的監(jiān)控系統(tǒng)「撒瑪利亞人」的「德希瑪」公司,屢屢將POI小隊逼入絕境。
這一季以一個販賣客戶隱私的數(shù)據(jù)掮客之死開始,終結于「時刻警惕」所組織的「世紀審判」。
這名數(shù)據(jù)掮客總是整部劇集中POI小隊少數(shù)未能成功挽救的受害者之一,電視劇用了一整集來揭示隱私泄露的危害:一名少女被變態(tài)前男友通過社交軟件找到行蹤并殺害;一名男子被誤認為強奸犯,丟了工作不說還進了監(jiān)獄。一家泄露客戶隱私的企業(yè)的危害已經如此大了,換作一個國家又如何呢?
本季結尾的審判也代表著后「9·11」時代三種關于隱私的代表性觀點:「時刻警惕」強烈反對國家對公民的全方位監(jiān)控,不惜發(fā)動一場訴諸武力的「革命」;而代表政府的M女士則辯稱監(jiān)控是卓有成效的反恐手段,與挫敗恐怖襲擊所挽救的人命相比隱私的犧牲不值一提,劇中最大的反派,「德希瑪」的首腦X先生更露骨地說:「人們在心里盼望被保護,只是不能接受被保護的方式。」
主人公的芬奇持怎樣的隱私觀呢?如果從人權、自由這些熠熠生輝的字眼出發(fā),他理當支持「時刻警惕」,何況他自己也在當局的追捕下隱姓埋名多年,最理解「隱私」的重要性不過。
但他又是一手開發(fā)出「機器」的始作俑者,不僅在「時刻警惕」眼里他和和本季開始時被殺的那個黑心掮客無異,連芬奇自己也無法原諒自己是「機器之父」這件事。
這種分裂的心態(tài)也折磨了芬奇多年,也是促使他組建POI小隊不斷救人的原動力。或許芬奇會支持這樣一種隱私觀:在后「9·11」時代已經不存在真正的隱私,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打開,與其一味抗拒時代的來臨不如及早想一想能如何正面利用隱私收集。
但這種「政治不正確」的態(tài)度能夠在電視劇中經由主人公直白地表達嗎?要知道電視機前的大部分歐美觀眾都會天然地傾向于「時刻警惕」的立場,反對政府對民權的肆意干涉,所以斯諾登的爆料才會引起軒然大波,一部電視劇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所以我們根本看不到芬奇在這個問題上持有什么樣的態(tài)度,他的發(fā)言只是拖延時間等待營救,然后編劇就用下一個的緊張刺激的情節(jié)點將芬奇的表態(tài)跳過了,觀眾們最應該接受到的信息反而沒有觸及。
在POI中我們同時看到了一部通俗電視劇對于現(xiàn)實題材的敏銳,也看到了它在觸及這些題材時的取巧。
從第四季起,劇情轉向了「機器」與「撒瑪利亞人」兩個人工智能之間的交鋒。支持「撒瑪利亞人」的「德希瑪」是絕對的惡的化身,深信以機器的選擇代替人類的選擇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絕對公平的世界,公權與私權的主題被悄悄替換成了自由意志和絕對控制,連「德希瑪」的老大X先生都被塑造成了一個被克格勃思想吸引的前中情局特工,這是一個更加「安全」卻更加老套的主題。
雖然后兩季的情節(jié)更加緊湊,每季結尾時小諾蘭的煽情手段更加得心應手。在一些單元中,POI的編劇們還嘗試了更多實驗性的手法,比如開放式結局,比如致敬《后窗》、《史密斯夫婦》等電影名作,但我始終認為POI的真正巔峰就是第三季那個其實并未完成的結局。
「棱鏡門」肇始于小布什時代,但是在奧巴馬時代卻保留了下來。從奧巴馬時代起,美國政壇的「極化」愈演愈烈,包括隱私權在內幾乎所有的公共議題都成為了涇渭分明的黨派之爭。
相應地,不同的族群也「重新部落化」了,社會共識幾近解體。也許多年之后美國社會可以重新找回共識,但在當下支撐芬奇、里斯二人游走于黑暗之中主持正義,背后那種主體民族、無可置疑、當然而然的、普遍的「正義」已經不復存在。
今天看來,也許POI是在后「9·11」時代普適正義對于日漸四分五裂現(xiàn)實社會的一次想象性拯救,雖然越接近結局拯救的希望就越渺茫,但它的失敗也同樣值得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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