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趣看美術館的展覽《棟梁》,將觀眾的目光從對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情感生活的獵奇,轉向了對他們學術成就和民族貢獻的敬仰,讓人們看到了,在那些浪漫傳說背后,是兩位真正的學者、建筑家、文化遺產的守護者。
近期,上海趣看美術館一場名為《棟梁》的展覽,因觀眾熱情延期到八月底。與尋常美術館不同的是,這場展覽本是一場冷僻的學術回顧——近400件手稿、圖紙、書信、影像等文獻,結果出人意料地成為現象級文化事件。展覽其以“非典型”的敘事方式,將梁思成、林徽因從膚淺的流量標簽中剝離,還原為一代學術巨擘的真實人生,更以文獻之重、細節之深,叩擊當代人對“家國情懷”與“知識信仰”的集體渴望。
展覽標題“棟梁”由中國工程院院士莊惟敏題詞,前言中寫道:“棟梁是要有高度的,是要有跨度的,是不會把自我犧牲看作犧牲的。”策展人以“墻內墻外”為設計理念,將梁林年表與場館現代布局并置,形成時空對話;多媒體展廳以25分鐘的光影敘事,再現二人踏遍15省、測繪數千古建的壯闊歷程。學術性與藝術性的交融,讓冷硬的文獻化為有溫度的史詩。
長期以來,大眾對梁思成、林徽因的認知往往被一些諸如 “人間四月天”等傳說固化,那些辭藻固然美好,使人向往,卻也無形中稀釋了他們的卓越貢獻?!稐澚骸氛褂[最動人的,莫過于對梁林學術生命的微觀呈現。文獻展往往被認為是枯燥乏味的,但《棟梁》卻意外地贏得了觀眾的喜愛,并得以延展,這無疑歸功于其所呈現的文獻的珍貴性和其所蘊含的情感力量。
展覽并沒有將文獻簡單羅列,而是通過精心組織和解讀,將歷史的細節放大,讓觀眾能身臨其境地感受到那個時代的理想與奮斗。泛黃卷邊的手稿,鉛筆標注的力學公式與水墨的斗拱結構交織;在梁思成給各個相關部門的往來函件中,有據理力爭,有赤忱規劃……筆跡雋永,都記錄了他嚴謹的學術思考和對中國傳統建筑的深刻理解,字里行間俱是作為專業人士的認真態度,和對真理的堅持,這種知識分子的良知和擔當令人肅然起敬。
而林徽因的圖紙,則勾勒出她對建筑美學的獨特見地和對功能性的精妙考量。她在1936年致梁思永的家書里,提及“整天被跳蚤咬的慌,坐在三等火車中又不好意思伸手在各處亂抓,結果渾身是包”…… 讓人們看到了她也是普通人,也正是這些平凡中的不平凡,才更顯其偉大。
展覽聚焦二人作為“學術共同體”的共生關系。梁啟超贈予梁思成14歲生日的《歐洲戰役史論》手稿扉頁上,“思成當以學術報國”的囑托,成為兩人畢生踐行的精神原點。林徽因因性別被賓大建筑系拒之門外,卻以美術系身份修完所有建筑課程并獲“卓越”評級,展現了女性突破時代桎梏的智性光芒。二人共同測繪應縣木塔圖紙、流亡途中以騾車為研究室的影像,揭示了志同道合遠超世俗情愛的精神聯結——正如梁思成在《圖像中國建筑史》序言所寫:“沒有她的合作與啟迪,任何研究都不可能成功。”
“風花雪月”的故事固然浪漫動人,但與梁思成、林徽因夫婦窮畢生精力為國家和民族所做之貢獻相比,顯得微不足道。他們真正的價值在于他們對中國現代建筑學科的開創性,在于對中國古代建筑遺產的系統性研究和保護,在于為新中國的城市規劃所奠定的理論基礎。這些在展品中都一一作證。
梁思成先生是中國現代建筑學科的開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他系統地研究和整理了中國古代建筑的文獻和實物,運用現代科學方法對其進行測繪、分析和研究,撰寫了《中國建筑史》等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著作,填補了中國建筑史研究的空白,為后人留下了寶貴的學術遺產。林徽因亦在建筑學領域展現了非凡的才華。她參與了諸如人民英雄紀念碑的碑身紋飾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等重要的設計工作,并與梁思成一同深入田野考察,為保護文化遺產做出了重要的貢獻。盧溝橋事變當日,梁林在山西發現唐代建筑佛光寺東大殿,以學術實證擊破“中國無唐構”的日本論斷,那一張林先生攀爬在梁架的黑白照片,是如此光華奪目。
他們夫婦二人還積極參與新中國的城市規劃工作,尤為北京等地提出了許多卓有遠見的建議,至今仍有重要的借鑒意義。一封封家信,一篇篇政論,洋洋灑灑中皆可見他們在面對中國積貧積弱的現實時所產生的憂患意識??梢哉f,梁林二人是將個人的學術追求與國家民族的命運緊密相連的典范。他們是真正的“國之棟梁”,他們的貢獻超越了個人的情感糾葛,具有深遠的歷史意義和時代價值。從賓大課堂到五臺山荒野,從東北大學到李莊病榻,展館方寸之間,觀眾所丈量的是一代學人的生命半徑。
這一場《棟梁》展,成功地將觀眾的目光從對梁思成、林徽因夫婦情感生活的獵奇,轉向了對他們學術成就和民族貢獻的敬仰,讓人們看到了,在那些浪漫傳說背后,是兩位真正的學者、建筑家、文化遺產的守護者。文獻以一種樸實而深刻的方式,將兩位“棟梁”形象重新樹立在觀眾心中,真正被他們的學識、品格所折服。當觀眾在展廳凝視梁思成的手繪測稿,或聆聽林徽因沙啞的講學錄音時,坊間緋聞早已褪色,唯余“擇一事終一生”的赤子之心。
這場展覽的破圈,或許正因它回應了一個時代的叩問:在流量與速朽的喧囂中,何為真正的“中國式浪漫”?答案藏在梁林的信件里、圖紙中,更藏在佛光寺千年不折的飛檐下——那是一種以學術為劍、以文化為盾的浪漫,是“非關風月,只見棟梁”的氣度。
作者:卜 翌
圖片:作者供圖
編輯:錢 衛
責任編輯:吳南瑤
欄目主編:朱 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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