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法護童心,愛伴成長。5月30日,在“六一”國際兒童節(jié)來臨之際,最高人民檢察院、中央社會工作部舉辦“攜手關愛,共護未來”主題檢察開放日活動。活動現(xiàn)場,來自基層社會工作部門、檢察機關、社會工作服務機構以及寄讀學校的5位代表分享了幫扶未成年人成長的難忘故事?，F(xiàn)摘要如下,以饗讀者。

一生不忘

浙江省臺州市路橋區(qū)檢察院檢委會專職委員 馬靈劍

“昨天我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了,謝謝檢察官姐姐,我一生不會忘記您。”

2024年,我收到小新的微信,他之前是一起網(wǎng)絡詐騙案的成員。從深陷泥潭到邁入大學校門,他和560名孩子的命運發(fā)生了轉折。司法的尺度溫度如何為迷途者點亮希望之光?

小新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一學生。母親早逝,父親一直在外打工,聽說網(wǎng)絡兼職能掙錢,他想提前攢些學費上大學。

平臺告訴他,交298元會費后就能上崗,每月掙3000元。

他有了線上打字的活,卻無法在規(guī)定的時間完成任務,3天了,小新沒拿到一分錢。

平臺讓他介紹3個同學入會,還他200元,小新還賺了247塊。平臺說,你拉1個人,提成50%,你的人再拉人,給你10%。

實際上,從來就沒有真正的工作,只有不斷地拉人,不斷地交會費,才有不斷的提成。

涉世未深的少年被迷了心、花了眼。小新從助理干到組長、再到師傅,收入從幾百幾千元到幾萬元。

可悲的是,小新加入了一個詐騙集團。整個集團,從一人到十人,從班級到年級,從學校到學校,最后整整覆蓋了14個省份。集團最高指揮者叫團長,是一個成年人,詐騙金額1300萬元。

涉案的750人中,未成年人有560人,其中450人是在校生,且多為高中生。

社會調查報告顯示,他們多為勤工儉學,懵懂地走上了詐騙之路。

直到被抓獲,小新才如夢方醒。

560名少年,560對父母,560個家庭!孩子的命運該走向何方?家庭的命運又該何去何從?

罪與非罪該如何區(qū)分?

懲罰與教育挽救又該如何平衡?

檢察機關依法介入,與公安、教育部門反復研究,確定了罪與非罪、逮捕和起訴范圍,避免機械追訴,打擊面過大。

關于羈押問題,基于初犯偶犯、高考等需要,直接取保。但對于就學,有些學校拒絕接收,有些老師對幫教責任有顧慮。

我們與80余所學校一一溝通,學校的接納,給少年回歸以信心,也為司法分流提供條件。

偵查階段,公安機關區(qū)分三種情形,全案退贓1300萬元,最后對491人不作為犯罪處理,將69人移送起訴,實現(xiàn)首次分流。

檢察機關繼續(xù)二次分流,由社工開展社會調查、心理測評和風險評估,作出不起訴和附條件不起訴決定,對16人提起公訴,依法予以懲治。

此后,小新因附條件不起訴表現(xiàn)良好被不起訴。69名少年中53人考上大學。

難忘這樣的對話:

小新:謝謝您。

我:不要謝我,謝謝法律吧。

小新:可是法律在您的心中,對嗎?你們辦的是一個案子,對于我們,卻是一生。

報警的女孩

北京市西城區(qū)檢察院未檢辦主任 趙潁

《無盡的盡頭》里有這樣一句話:“孩子不好,沒有人會好,孩子的未來,是一個怎樣的未來,是今天坐在這兒,我們這些大人來決定的?！弊屛覀兺ㄟ^這個案子一起思考,面對侵害,孩子該怎么做?大人又該怎么做?

剛剛邁進新學期,17歲的小雨突然四肢無力、左眼幾乎失明,越治越嚴重,來到大醫(yī)院確診了罕見病。本該接受治療的她突然報警了。

警察第一時間通知我和司法社工李老師,在病房我們開啟了“一站式”詢問。這是專門針對性侵害未成年人案件的特殊制度,目的是避免多次取證可能導致的重復傷害。

對于警察提問,小雨說:“我被大強欺負了,他摸我了,還親我……”

小雨母親插話:“辛苦大家跑一趟,這孩子還真報了警……人家就是好心幫忙”。

“媽,我沒撒謊,他就是欺負我了!”

“哎呀,你第一天到這都走不了,還是大強幫忙抱你到病房的……”

我打斷母親:“大姐,先聽聽孩子怎么說吧。別著急,孩子,慢慢說,你當時反抗了嗎?”

“我胳膊都抬不起來,想喊也沒能喊出聲來……”說著,小雨失聲痛哭。

詢問不能再繼續(xù)。根據(jù)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則,決不能因取證辦案,再次傷害孩子。

這天,我們正逐幀查看病房監(jiān)控,突然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檢察官出事啦!我剛在枕頭下發(fā)現(xiàn)那么多藥片她都沒吃,她想干嗎?你們快來啊!”

等我們趕到,母親一把拉住我,說:“剛把我氣急了,我打了她一巴掌?！?/p>

我問:“孩子呢?……趕緊找啊!”

我們在露臺上找到小雨,她一個人不知道在這里待了多久。母親沖了過去,一把摟住了孩子。

把小雨送回病房后,我把母親拉到走廊。

“檢察官,她太不省心了,我這一天天陪著她,她不吃藥還整這一出,這事大家都知道了,唉!”

“大姐!你怎么能這么說?她已經(jīng)生病了,還被人欺負了,你還打她,你這是要把她逼上絕路啊……”

我意識到,對母親開展家庭教育指導迫在眉睫。評估之后,我們制定了詳細的指導計劃和心理干預方案。

母親在一天天改變,小雨的病情也在一天天好轉。

一次探望,病房里只有我和小雨,“其實我見過不止一個和你一樣的孩子”,小雨抬頭帶著疑問看向我?！暗?你和她們不一樣,因為你敢于報警,你真的很棒!”

孩子眼里閃過一絲光。抓住機會,我說,司法機關特別需要她的幫助,不然,可能還有其他女孩被欺負。沉默后,小雨終于開口了。

最終,大強被法院以強制猥褻罪判處有期徒刑一年九個月。

判決后,我向小雨講述了庭審細節(jié),特別是大強最后的懺悔。我還告訴她:要相信法律,終會照亮每一個被陰霾籠罩的孩子!

再后來,小雨出院了。母親帶著她來到我們單位的“新起點基地”。小雨輕聲念出墻上的話:“改變沒有終點,只有新的起點?！蹦赣H接過話:“今天就是新的起點,過去的事咱不提了!”我說:“好啊,咱們一起往前看!”

尋找回來的世界

北京市海淀寄讀學校團總支書記 張智宇

北京市海淀區(qū)檢察院檢察官與北京超越青少年社工事務所司法社工共同表演法治情景劇《向陽而生》。

一個雨天的傍晚,因把同學砍傷,小千被強制送到我校。如果他是成年人,對他人造成輕傷以上的身體損傷,應當負刑事責任,但小千才13歲,未達刑事責任年齡。經(jīng)公安機關、檢察機關等部門共同組成的專門教育指導委員會決定,小千將在我校學習一年半,我們?yōu)樗峁I(yè)的心理疏導和教育矯治。

當我第一次走進單獨管理他的教室時,他一言不發(fā)。我安慰他:“小千,昨天睡得怎么樣?”只見他突然站起,嘴里大喊著:“我要回家,我沒有錯,你憑什么管我!”然后,他突然朝我撲來,我的眼前一片漆黑。等我緩過來的時候,看到檢察官、社工、家長正控制著瘋狂的小千。

成長支持小組一起討論轉化方案的時候,家長無奈地說:“他媽媽走得早,我是管不了了!”聽到家長這樣說,我認為我有責任為他的情感需求提供幫助。

第二天,與班主任的交流讓我得知,小千背后有多處淤青。于是,我?guī)纤幭?專門拿了一個雞蛋去找他:“身上有淤青的時候,可以先用雞蛋揉一揉。”我發(fā)現(xiàn)他愣在了原地:“愣著干什么?來,老師幫你揉揉?！碑斘?guī)退幚淼臅r候,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里閃著淚花。

學校心理戲劇節(jié)邀請同學們試戲,我拿著錄像機問他:“小千,你肯定想出去看看吧?”聽到可以出去,他立馬抬起了頭:“那你嘗試對著鏡頭,跟你最想念的人說幾句話吧?！敝灰娝蛄嗣蜃?我馬上鼓勵他:“要不跟你的媽媽說幾句話?”他頓時淚花翻涌?！澳憧梢哉f:媽媽,我好想你……”

頃刻間,小千淚如雨下:“老師,我錯了!”“孩子,有什么話你可以跟老師說?！薄袄蠋?我知道打人不對,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還有救嗎?”“孩子,別怕,讓我們一起把走丟的你找回來。”

我聯(lián)系檢察官和社工共同介入。檢察官來為小千上法治課,帶他參加法治大篷車、法治導航員活動,讓他學會如何用合法的方式處理問題;社工和心理老師則帶他一起搭積木、做沙盤、畫曼陀羅,培養(yǎng)他情緒穩(wěn)定的能力。同時,我們也邀請小千的父親進行一對一的家庭教育輔導,打開他們父子之間的心結。

經(jīng)過一個月的成長幫扶,小千能夠進入班集體了。進班前的那個晚上,他跟我說:“老師,我還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出事那天,我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是因為我擔心當天下雨,如果我不能按時放學的話,我就趕不上去墓園的公交車了,我想去看看媽媽。那天是她的生日?！?/p>

經(jīng)過各科老師的共同努力,小千的成績進步很快,后來他以606分的成績考上了一所不錯的高中。

重生之路

重慶市九龍坡區(qū)委社會工作部 徐盼盼

重慶市九龍坡區(qū)是未檢社會支持體系建設全國首批試點,九龍坡區(qū)委社會工作部和區(qū)檢察院在區(qū)委領導下,聯(lián)合推動司法社工隊伍建設,助力提升關愛未成年人成長的社會共識,吸引更多力量加入這場“守護未來”的遠征。

在推動這項工作中,我們遇到了這樣一個案例。16歲的小杰因第三次偷盜摩托車被抓了個現(xiàn)行。父母離異后,小杰跟著奶奶生活,15歲便初中輟學,街頭和摩托車成了他“心靈的歸屬”。引擎轟鳴時,他才能短暫逃離現(xiàn)實的迷茫。“那些大人懂什么?這才叫自由!”這像是他對自我的麻痹。而被抓獲時,他的腦海里只剩一個念頭:“這次完了……”

但這一次,檢察機關的附條件不起訴決定,給了他改寫命運的機會。

如何更有效地幫助這類迷途少年?

九龍坡區(qū)檢察院及時加強與社會工作部門的溝通銜接,雙方迅速構建起信息共享機制,搭建未成年人司法社會工作服務體系。根據(jù)全區(qū)涉案未成年人幫教對象規(guī)模體量、需求類型,分析梳理全區(qū)司法社工機構數(shù)量、隊伍結構,并以隊伍擴量、幫教提質為重點,著力提升未成年人司法社會工作隊伍的服務效能。

小杰6個月的重生計劃就此誕生:24次司法聯(lián)動精準協(xié)作,動態(tài)調整幫教策略;60次深夜傾聽,隨時接納小杰的傾訴,成為他情緒宣泄的“樹洞”;司法社工15場“家庭安全島”輔導,上門指導小杰父親學習如何與孩子溝通,修復破碎的家庭支持系統(tǒng);6次“城市歷奇”主題活動,讓小杰在公益實踐中重塑自我價值。

一次次出發(fā),一次次改變。這個孩子,這個曾經(jīng)差點被社會放棄的孩子,已經(jīng)走在了重新出發(fā)的路上!小杰的案子,算是有了一個完美的結果。可我們沒想到的是,他的故事,并沒結束。

就在上周,小杰又給社工打電話了,他在社區(qū)看到招募志愿者的公告,很想報名,想用自己的特長去幫助別人。社工趕緊在志愿服務組織里找到符合小杰興趣特長的交通運輸志愿服務隊。這次,騎著電動摩托車穩(wěn)穩(wěn)地穿梭在居民區(qū)義務代購、網(wǎng)格巡邏的小杰,對自由有了真正的理解!

從“受助者”到“助人者”,小杰的重生,背后是九龍坡區(qū)未成年人司法社會支持體系的強力支撐。九龍坡區(qū)檢察院和區(qū)委社會工作部聯(lián)合推動落實《司法社工介入未成年人刑事檢察工作規(guī)定》,組建的司法社工團隊7年來共幫助了865位涉案未成年人走出低谷。區(qū)委社會工作部組建以來,進一步強化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建設,在市委社會工作部指導下,建立區(qū)級社會工作人才隊伍建設協(xié)調機制,支持檢察機關在未檢工作中進一步發(fā)揮社會工作服務作用,推動司法社工成為未檢工作不可或缺的專業(yè)力量。

每一個小杰的重生,都是司法與社會工作服務共生的奇跡。接下來,我們將立足職能職責,協(xié)調推動未成年人司法保護等各領域社會工作服務高質量發(fā)展。當法律戴上人性的眼鏡,當懲罰讓位于成長的可能。我們將看到:少年無棄子,社會有匠心。

別著急,我信你

北京超越青少年社工事務所副主任 李涵

16歲的小志從小和爺爺奶奶在農村長大,小學五年級時才和父母到城市一起生活。因為性格豪爽,他很快結交了一群新朋友,打架、偷車、出入派出所成了家常便飯。

一天,檢察官打來電話:“小志又犯事了,咱們商量商量吧?！睓z察官見到我,直奔主題:“第三次盜竊了,可以起訴了,但幫教不到位的話,判幾個月出來他還會再犯,我想給他一次機會,你覺得咋樣?”我說:“其實他不缺錢,就是不知道為什么總盜竊,也許這次刑事案件正是改變他的契機。”檢察官想了想:“好,那咱們試試?！?/p>

我在看守所見到小志,他給我講了很多大道理,談到了爺爺奶奶的期待,突然哽咽著說:“其實我只是想讓我爸知道我已經(jīng)長大了。”我隱約捕捉到了一個關鍵信息:“你覺得真正的‘長大’是什么樣的?”“長大,就是像我爸一樣能賺錢養(yǎng)家,不用再向別人要錢,而且我也不是像他說的那樣什么都不行!”

我終于明白他一次次盜竊是想證明“我也能掙錢”,遺憾的是,他忘記了行為的正當性。原來,小志是渴望父親的認可,這同樣可以成為改變他的動力。

我把這個評估結果告訴檢察官,檢察官組織了賠償和解會議,小志得知被害人一家5口因為送快遞的車被偷失去了生活來源,愧疚地說:“對不起,我一定會用自己賺的錢賠償?！蔽遗闹募绨?“小志,別著急,我信你!”

不久后,小志被檢察機關附條件不起訴了。然而,因為年齡小,小志嘗試了很多兼職,工作機會和報酬并不多。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xiàn)他不太愿意讓我知道他更多的生活細節(jié)。這個感覺太熟悉了!我馬上去找檢察官商量,并把小志約到了檢察院。檢察官趁機詢問了他最近的情況。好家伙!不問不知道,小志現(xiàn)在的工作可能涉嫌非法集資。

我看出他的沮喪,對他說:“小志,別著急,我信你!”接著,我和他一起尋找新的工作機會,我發(fā)現(xiàn)他跟了好幾年的武術教練對他影響很深。經(jīng)過溝通,小志和父母都同意他到教練身邊打雜。

接下來的半年,小志是咬著牙撐過來的,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掃衛(wèi)生。有一天,小志實在忍不下去了,想要扔下拖把不干了,這時候,恰巧進來一個學生,隨口叫了一句“老師好”,小志愣住了,隨后低下頭,攥緊了手里的拖把。

就這樣一句“老師好”,讓小志有了力量,慢慢地,稱呼小志“老師”的人越來越多,有家長有學生,他被更多的人看見了?！霸瓉聿皇侵挥袙甏箦X才能證明自己”,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亮了。此后,小志考了教練資格證,多次帶領學生在全國大賽中拿獎。這個迷失的少年通過系統(tǒng)的社會工作服務實現(xiàn)了令人欣慰的蛻變。

在過去的15年里,我和我的同事對5000名涉罪未成年人開展了社會工作服務。如果說我們的工作有什么秘訣,我想,答案就是,“別著急,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