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姚志順

母親已經(jīng)幾天水米沒進，傻二把母親抱到用門板和麥草鋪成的冷鋪上。母親像離水后曬在烈日下的魚，一口一口地朝外吐氣。日夜守著母親的傻二，兩眼熬得像兔子眼一樣紅?？茨赣H蠟黃的臉，傻二心里說，這么熬著多難受、媽，你就安心走吧。

西北風棍掃一樣刮過樹梢，落葉像一只只餓極的耗子，沒頭沒腦地順著墻根和臭水溝亂竄。傻二裹緊沒鈕扣的破棉襖，趔趄著靠墻站一會才緩過來，望望空無一人的街道，不曉朝哪里去。

剛剛，迷糊多天的母親忽然說：“兒，我想喝口肉湯?！蹦赣H說她嗅到了肉香。

正在打盹的傻二一驚：“媽，啥？”傻二咽口吐沫，這青黃不接的冬天，粗糧稀飯都喝不飽，去哪給你找肉湯啊？傻二這么想，嘴上沒敢這么說，他不愿傷娘的心。

“兒，肉湯。”母親又喊，“隔壁殺豬呢，蓮花家有肉香。”

傻二搖搖光腦門，恍惚中好像真聞到了肉香，聽到了豬喊。

“餓，”母親吮吮干裂的嘴唇說。

聽到餓字，傻二一口酸水翻到嗓門。這才想起自己三天沒吃一口東西。“媽，你等著?！?。

來到蓮花家門口，傻二沒聽到豬叫，倒真聞到了噴噴的肉香。傻二輕輕推開銹蝕的鐵皮門后才想起來，三年前，蓮花的男人李四因為殺生產(chǎn)隊沒死透的耕牛蹲了牢，得下半年才能期滿回家，怎會在家殺豬煮肉。

那天晚上，西北風呼呼地刮，夾帶著尖厲的哨聲，像鬼哭。蓮花頂著一頭的雪粒子進屋來，撲通跪在傻二家的門檻上：“叔，你是隊長，求你行行好救救李四吧。那牛本來就剩半口氣，不殺也沒救的啊?！?/p>

傻二爹放下碗筷說：“你這做什么，起來。民警會聽我的？有半口氣也不是死牛，對吧?！?/p>

"你說是死牛不就行了？一句話的事?！鄙徎薜溃八ザ桌?，叫我們孤兒寡母怎么活？”

“有什么難的，就近再找個男人一樣過?！鄙刀逯樥f，那意思是你帶上孩子跟我家傻二過不就是了。

蓮花唰地站起身，抖著兩片厚嘴唇道：“你這叫什么話？你、積點德吧你……”蓮花那沒出囗的話的意思是，看看你這獨苗兒子傻了吧唧的樣，也不做點好事修行修行。

看蓮花出門去，傻二媽埋怨老頭子：“能幫就幫說句話，鄰里鄰居的。”

“你懂個屁?！毕鄟碚f一不二的老頭子吼道，“早做什么去了？還給她臉啦。”老頭氣的是他這二十多個莊家戶人家的一隊之長，當年請人提親，要蓮花嫁給他兒子傻二。這丫頭竟敢不識抬舉，偏偏嫁給了殺豬屠夫李四。

從此，本來親如一家的好鄰居便斷了來往。連傻二爹死了，蓮花也沒串門子去幫忙。

傻二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正杵著不知進退時，蓮花正巧端著瓷盆出門來。蓮花一愣，“傻、傻二……”她潑掉盆里的水說，“你？”

傻二抽回邁進門里的腳：“你家烀肉、肉湯……”傻二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咕嚕道。

蓮花放下瓷盆，一邊拿腰間的圍裙擦手一邊昂頭問：“比狗鼻子還靈，你想吃肉？”蓮花斜一眼傻二想，美的你，給狗吃也不給你吃，狗吃了還能朝我搖搖尾巴呢。

“我媽她、想喝口肉湯?！鄙刀镜籼实阶齑降谋翘槟ǖ叫渍f。

蓮花皺眉說：“我家李四蹲牢、早不殺豬賣肉了你不曉得？”看傻二靠在門邊可憐兮兮的，蓮花心里說，要怪就怪你那壞心眼的死鬼爹去，別怪我心狠。

“我媽躺冷鋪了，怕是撐不過今天?！迸律徎ㄔ倬芙^，傻二哆嗦道。

“??？你媽、嬸子不行啦？”蓮花驚得半張著嘴，“夜晚蘆花雞被黃鼠狼咬死了，這不剛呼熟?！闭f時蓮花已三步并著兩步跑進鍋屋，轉(zhuǎn)臉端出一碗漂著黃亮亮油花子的雞湯來，湯里還有個爛熟的雞腿。

傻二一看，抹淚說：“湯就行，不要肉?！?/p>

“別磨嘰了，快走?！鄙徎ㄟ~開大腳板邊走邊抱怨身后的傻二，“嬸子都這樣了，你不早說”。

“穿新衣啦一一媽！”傻二哭喊著幫他的已經(jīng)咽氣的媽媽穿上送老衣。蓮花的淚珠子如一顆顆黃豆粒似的往下掉，手里的雞湯正騰騰地向上冒著熱氣。

【作者簡介】姚志順（筆名琦二先生），1966.2.18日生于江蘇淮陰。中國微型小說學會會員，淮安市作協(xié)會員、文藝家。二零二三年選編入《中國當代微型小說百家論》（第四部）。在《國風》，《遼河》，《金山》，《小小說月刊》，《華夏早報》，《教師報》，《桂林日報》等報刊上發(fā)表小說、散文和詩歌等作品三十多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