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陳再陽 編輯：馮曉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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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篇：九江文史 | 八十一年前的生死營救（上）

據民間傳說：為搞到鄱陽湖上日軍巡邏時間的情報，錢浚通過關系與星子縣城日本商人酒井貞親接觸，以來往星都二縣[國統區、淪陷區]偷運違禁品走私為由，獲取日軍水上巡邏時間。同時向星子偽保安隊長趙天章傳話“都是中國人，不要死心為日軍賣命，要留條后路”。那天日軍分三路來搜飛虎隊，酒井貞親將日軍帶往了麻頭灣方向。

酒井貞親是日本靜岡縣靜岡市人，據說在朝鮮長大，原當過日本兵，抗戰前就退役來九江經商。來星子后在城北黃泥嶺辦一農場，在縣中耶穌堂開“酒井商行”。娶星子神靈湖畈里桂村桂銀蓮為妻，生二子。也有說他是日本間諜，曾勸動左星芒出任日偽保安隊隊長。據資料，酒井貞親曾出席羅福初召集的偽星子縣政府籌備處“縣政會議”。但民間都說，酒井貞親對星子人很客氣，曾在日軍刺刀下救過許多中國人，抗戰勝利后攜妻兒回日本。1978年酒井貞親在東京外貿公司工作的兒子曾給星子桂銀蓮的表哥來過信。

半夜時分，游擊隊順利來到鄱陽湖西岸神靈湖邊。他們敲開桂村一戶房門。16歲學生桂醇剛（1927年9月15日生。1985年《星子文史資料》第三期可能誤記為桂醇賢）放暑假在家，一看便猜出是游擊隊來了，不敢多問。游擊隊請桂醇剛幫忙找船和船老大過湖。村里小船倒有幾條，船老大一時難找。好在湖邊的人都會兩下船，神靈湖是鄱陽湖通長江的瓶頸水域，到對面都昌多寶鄉寬不過10里。桂醇剛出門叫來同村的何業林（修）、龍滾印、桂訓瑛（勞碌爹，桂“雞得”）、桂青云、黃圖裕等人（桂醇剛、桂儉、黃海霞提供）。

游擊隊匍匐在岸邊草叢。等鬼子巡湖小汽輪從上游老爺廟開來，從面前經過，向下游麻頭池開去后，錢浚立即指揮飛行員及隊員共20余名登上兩條小船，朝對岸劃去。隨帶1挺機槍，12條步槍（1944年11月8日《江西民國日報）。7名飛行員除泰德手槍送錢浚外都無槍。其他游擊隊員目送錢浚一行安全駛向湖心后，在副大隊長唐明球帶領下返回，消失在夜幕中。

錢浚一行順利到達對岸都昌沙山。一湖之隔，即是國統區。飛行員們長噓一口，倒在沙灘上。桂醇剛6人恐夜長夢多，立即返回。錢浚帶領隊伍沿湖岸，朝上游老爺廟走去。到胡度平領導的抗日游擊隊陳浪根據地，還有20多里路要趕……

桂醇剛6人來去一趟，只花了一炷香時間，神鬼不覺。三四天后，鬼子到神靈湖把村里人全部集中到村北的饒家潭村。查找是誰劃船送美國飛行員去的都昌，抓住桂訓瑛等六七個青年拷打無果，最后帶走2名船老大。這時桂醇剛才知事情原委（桂醇剛述）。

29日上午，16歲的項森林下山請豬郎上山“（閹）割豬”。在山腳江家垅（占家崖北，原只一戶人家，現無人煙）被一伙偽建國軍、保安隊、日軍攔住，帶往對面小山包“團山”樹林隱蔽，不讓說話。隨后又攔住下山的山農占俊初、饒啟模二人。日偽緊盯對面下山小路，過了兩個小時，才放項三人離開（項森林述）。

三、跋涉千里送歸隊

29日天亮時分，錢浚一行到了都昌多寶鄉陳浪村，這里也是流亡都昌的星子縣政府設立的交通站。星子縣保警大隊副隊長崔廷柱（蓼花何家垅人，家住西寧街萬家細巷）奉張縣長命令在此相候。稍事休息，崔副大讓7名飛虎隊員坐上備好的竹轎，朝三汊港鎮楊家山的星子縣政府駐都昌辦事處（1944年9月11日星情字第3050號《星子縣政府情報》）趕去。

下午5時許隊伍到達楊家山村口，村口掛著“歡迎盟軍”的橫幅，星子縣政府官員和都昌縣政府代表以及附近幾個村的群眾燃放鞭炮夾道歡迎。10歲的張縣長公子張勁往墻上張貼“歡迎飛虎隊”、“抗戰必勝”的中英文標語。舉行簡短的歡迎儀式后，將7名飛虎隊員安頓在小學休息（張勁回憶）。這晚，是13天來飛虎隊睡的第一個踏實覺。

1944年星子縣長張國猷在都昌楊家山駐地會見被營救飛虎隊員

第二天（30日）上午（照片為證），張縣長在家中會見了7名飛虎隊員，慰勉一番后，將江西省政府指示由都昌、樂平、萬年、余江各縣分段負責，接力護送他們到贛州，再由飛虎隊派來飛機接回廣西桂林基地之計劃進行通報。會見氣氛活躍。午飯后，張縣長在村祠堂屋前和陳漢文及7名飛虎隊員合影留念（見照片）。隨后又把參加救護行動的星子保警隊（反敵行動隊）十幾名隊員加入再次合影（見照片）。心細的泰德請張縣長寫幾句話。陳漢文便代張縣長在一張白紙上寫了13行英文，中有“危難之時見英雄”句。張縣長鄭重其事在上面蓋上了自己的私章（見照片實物）。

9月1日，張縣長派陳英烈（星子四區流亡區長，當年冬天成功策動星子碼頭鎮農民姜振鳳等9人在含鄱口日軍據點殺敵奪槍）率30人武裝護送飛行員啟程。因言語不通，飛虎隊員請陳漢文一同護送前往。陳漢文攜18歲未婚妻曹運秀同行。曹運秀望門閨秀，雖一路乘轎，也盡嘗數百里顛簸之苦。

9月5日（照片為證），隊伍到達樂平縣抗日“鄱湖警備司令部”（在今樂平市區老北街周家巷26號“吳公館”）。樂平縣長余大年召開“各界首長歡迎會”，與飛行員盟友合影（見照片）。陳英烈完成任務率隊返回，一飛行員將自己一枚軍功章贈給他。陳漢文夫婦繼續陪同7名飛行員一路跋涉，在沿途各縣派員護送下，從樂平至萬年，再到余江縣。美軍派來吉普車，從余江開車送往贛州（陳行述）。

樂平縣各界與美國飛行員合影（1944年）

9月14日，十四航空隊派來飛機停在贛州簡易機場（今贛南氣壓機廠），將7名飛行員和陳漢文夫婦接往桂林空軍基地。泰德病仍未愈，被擔架抬上飛機。當時飛虎隊內部刊物，已登載這8名飛行員失蹤的消息。他們到桂林飛虎隊基地后，引起了轟動，將陳漢文視為英雄。時恰逢緊急疏散，陳漢文復又與7飛虎隊員同往昆明遠征軍基地。一路卡車車隊，前導車頂架機關槍開道，陳漢文夫婦乘坐第二輛車。到昆明后，機長和泰德等人乘飛機回國。機長邀陳漢文一同去美。陳漢文以家有老母相辭。美軍安排飛機送陳漢文夫婦經貴陽回江西臨時省會泰和（陳行述）。

四、真情感恩未了緣

歷時28天的驚險營救，中國軍民付出了慘重的代價。11月8日《江西民國日報》載《九江我游擊隊營救盟友脫險》文有“壯烈犧牲者70余人”記載（文中“葉流”、“大姑山”與此不符，分析為當時疑兵之計）。據說陳英烈率30名武裝護送，回來時只有其1人生還。

日偽軍知美飛行員脫險后，對金官橋、廬山垅、神靈湖進行血腥報復。據1944年9月11日星情字第3050號《星子縣政府情報》記載：“敵偽因搜索航員不得，計在九江藍橋一帶沿村縱火焚燒民居300余幢，斃殺人民70余口。現又在星子五柳鄉、河村鄉大肆燒殺，慘無人道。”9月19日傍晚，游擊隊副大隊長唐明球率1中隊30余人，出廬山垅去隘口上頭王村（今觀音塘水庫淹沒。時錢浚在都昌未回）“駐夜”。敵人得到密報，連夜調集溫泉、馬回嶺等處日偽軍300余人圍攻。唐明球寡不敵眾，負傷自殺（錢遠友、錢世欽述）。

10月6日，美國駐中緬印遠征軍參謀處陸軍少校威特立向陳漢文發來謝電。中有“先生曾予在華美國空軍甚大之援助，美國政府上下以及軍界官兵皆至銘感”“先生等所獻實屬偉大”，“專函致敬，聊表謝忱”（1944年11月8日《江西民國日報》）。

1944年11月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以渝辦一會字第33342號《訓令》美國空軍人員每日每人膳宿雜費500元，醫藥費實支實報。為表彰成功“營救盟軍航員”，1945年9月，國民政府第三戰區顧祝同長官司令部通過鉛山中國銀行獎給星子縣政府7萬元，第九戰區薛岳長官司令部通過寧都（1945年1月江西省政府從泰和遷來）中央銀行獎給星子縣政府5萬元（星子縣檔案館藏1945年9月張任猷財字第25號《救護盟軍航員獎金卷》檔案）。1945年飛虎隊陳納德將軍向張國猷縣長頒發一枚銅質獎章。

“那一片血凝深情”（1988年10月6日《九江日報》報道標題）。這段不平凡的歷程，給了泰德永生難忘的記憶。泰德在他居住的美國東部麻省小鎮法爾茅斯（Falmoutn9）（該鎮2010年人口4274人）上經常與人道起這段往事。

冥冥天意作美。1988年中船九江儀表廠總工李琴仁在美國伍茨霍爾海洋研究所留學。當泰德聽說李工來自中國九江時，拿出了那雙一直珍藏的布鞋，向李工表達了回訪九江的強烈愿望（李琴仁述）。

九江儀表廠總工程師李琴仁

李琴仁深受感動，向九江市長程金發和《九江日報》寫信。當年6—7月間，九江市外辦安排鄒德庸、陳世森按照泰德描述的情節調查走訪了一個多月，然后向大洋彼岸的泰德發出了訪問邀請。1988年9月、1990年10月、1991年2月，古稀之年的泰德三訪中國，與曹梅英（《九江縣文史資料選輯》第五輯）、張國猷（時已故）的夫人胡華南、公子張勁，陳漢文（時已故）的夫人曹運秀、公子陳行，錢浚（時已故）的后人錢模簡會面，拿出保存至今的那些老照片（國內因數次政治動蕩，沒有留存）娓娓道來，深情回憶起44年前的感人歷程，還去金官橋、廬山垅、神靈湖等地一一尋訪。被邀九江師專外語系演講。泰德飽含深情地說“我的第二次生命是中國人民給的”，“真正的英雄是中國人民”（陳行、張勁述）。

泰德走訪金官橋農婦

飛虎隊的成功獲救，在當時就引起震動。44年后泰德的訪華，又引起了轟動。《人民日報》、《解放日報》、《江西日報》、《九江日報》等許多國內報紙都作了專門報道。美國《鱈島時報》（《CapeCodTimes》）以“感謝中國”為題長篇報道。中國英雄的家庭，也一直將這段不平凡的家史，作為教材激勵后人。

真情未了，友情仍在延續。作為英雄的后人，陳行教授和李琴仁先生至今仍保持著與泰德及其夫人瑪麗的聯系，一個個越洋電話聯系著兩國人民的友誼。

2015年為紀念抗戰勝利70周年，筆者重走、追尋當年的營救線路，采訪到了大量史實，豐富了許多的歷史細節。當年底，躺在美國養老院的泰德孤獨地離世了。2019年5月幾梁、阿維、尚之據此史實創作長篇小說《云霧山川》由美國南方出版社出版。

81年前那場生死營救，生動詮釋了中美兩國人民深厚的情誼。值此雙方致力于構建新型大國關系之際，這段歷史不乏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