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國內冷門城市的第二站，我來到了江蘇鹽城。

剛剛過去的端午節，鹽城好不熱鬧。蘇超打得如火如荼，6月1日的第三輪比賽中，鹽城隊主場坐鎮1:0淮安隊，2萬多人在鹽城奧體中心體育場見證了絕殺時刻。整個端午假期期間，鹽城共接待游客219.66萬人次，這個數字在2020年只有36萬。

而我關注到鹽城，則是因為更早時候的一條熱搜：韓國人扎堆去鹽城打高爾夫。

上次去邯鄲，我發現“周末到河北”對于大部分國內游客而言并不容易，但“周末到蘇北”對于韓國人而言可以說是毫不費力——從首爾到鹽城，坐飛機只需要大約2小時。當我循著好奇心搜索鹽城旅游攻略時，發現這座城市似乎有更值得探索之處。

鹽城的標簽很多，是江蘇省面積最大、海岸線最長、水網最密集的城市，也是全國唯一沒有山的城市。鹽城雖然擁有綿長的海岸線，卻看不到“海景”，全是灘涂濕地。

在社交媒體上，鹽城還有個別名叫“江蘇肯尼亞”，因為獨特的生態環境使它成為麋鹿和丹頂鶴的棲息地，不僅擁有世界最大的野生麋鹿種群，黃（渤）海候鳥棲息地還是江蘇省唯一的世界自然遺產。

現在各地文旅都在爭奪流量，試圖成為下一個網紅城市。這讓我對所謂的熱點都保留幾分警惕。“韓國人扎堆”究竟是噱頭還是確有其事，“江蘇肯尼亞”去掉濾鏡還有幾分真實？蘇超的熱鬧過后，鹽城還能持續吸引游客嗎？

了解一座城市，最好的辦法是親自去看看。于是在一個周六清晨，我坐上了上海開往鹽城的高鐵。

“消失”的韓國人

一下高鐵，鹽城的“韓味”就撲面而來。

高鐵站的指示牌都有韓文標注，看順序和字體大小，優先級排在英文前面，出了高鐵站發現所有的路牌也是一樣。不過，這一路卻沒有碰到幾個說韓語的人。

幾分鐘后，出租車司機印證了我的猜想。“現在鹽城的韓國人比以前少很多了。”司機是土生土長的鹽城人，在這座城市開了20年出租。他告訴我，鹽城韓國人多是因為很多韓國企業在這里投資建廠，很多韓國人在這里工作，周末會帶家人過來玩。但現在韓國企業效益不好，韓國人也少了。”

韓國企業在鹽城投資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90年代。在政策推動下，聚集了起亞、SK、摩比斯、京信電子等近千家韓資企業，涵蓋汽車、新能源、電子信息多個領域。無論是路上跑的出租車，還是遠處的風力發電機，處處都有韓國企業的身影。

2002年，韓國起亞汽車落戶鹽城，成立合資企業東風悅達起亞，曾是中韓產業園的明星項目。但近兩年由于受到新能源沖擊，銷量下滑、產能利用率低，已不復當年景象。直到現在，鹽城出租車司機開的還是起亞。只是提起這家公司，更多是唏噓和惋惜。

我們在鹽城寬闊的路上疾馳，司機指著前方的一座新能源工廠說道：“這條馬路建這么寬就是因為這家工廠，前幾年門口停滿了車，現在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而這樣的工廠，在鹽城不是個例。

當我問到是不是有很多韓國人去射陽打高爾夫時，卻仿佛踩中了司機的知識盲點。他表示，如果想找韓國人，可以去市區的新園路，那里有一條韓國街。

“那KK-PARK呢？”我問道。這是鹽城專門打造的中韓交流文化街。在我的想象中，這里應該有豐富多彩的娛樂活動，晚上熱鬧非凡。

“那里已經沒什么東西了。”司機的回答讓我感到詫異。于是我在他的推薦下，來到了新園路。

果不其然，整條街都是各式各樣的韓國餐廳，但想象中韓國人聚集的畫面卻沒有出現。哪怕我去的時候正值飯點，還是有很多店里空無一人，只在路上零星聽到幾句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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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禁好奇，新聞里“扎堆”的韓國人究竟去哪兒了？

據報道，韓國人選擇的高爾夫球場位于射陽縣，距離鹽城市區超過60公里，車程1.5小時。到今年4月底，鹽城空港口岸累計入境韓國籍人員6000余人次，而射陽島高爾夫球會今年一季度就接待了3700人次。這個數字離所謂的“扎堆”似乎相去甚遠。同樣是營銷韓國游客的張家界，2024年接待了近30萬韓國游客。

射陽島高爾夫球會對韓國游客的營銷策略主打一個“性價比”，通過旅行社合作提供包含往返機票和住宿的套餐式服務，400元可以打一天球還管飯。韓國人來鹽城打高爾夫，主要是因為交通便利消費低。實際上首爾直飛鹽城的航班，只有每周二、周六各一班。

不難看出，鹽城想靠韓國游客撐起旅游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在鹽城短暫停留了2天后，我發現這是一座完全有潛力成為下一個“淄博”的城市。

去掉濾鏡的“江蘇肯尼亞”

說實話，在去鹽城之前，我心里做好了被“照騙”的準備。畢竟網上有太多景色是靠拍攝角度和濾鏡精心調配出來的。可是實地游覽黃海森林公園和中華麋鹿園之后，不得不說體驗超出預期。

黃海森林公園位于鹽城南端的東臺市，整個景區就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氧吧，道路兩旁巨大的水杉如山脈般一路延伸，在遠處將天空切割。園區里有酒店、游樂園、餐廳，配套設施完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景區的衛生間，是我在國內見過最干凈的，也是少有的會在女廁所配備化妝鏡的。

經常在國內旅游的人，尤其是去過西北和新疆的人，應該能體會到這句話的含金量。所謂的旅行體驗，不只是看到多么壯麗的景色，基礎配套設施和服務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至少在這一點上，鹽城文旅走在了全國前列。

到了中華麋鹿園，花15塊錢買一張觀光車票，就能近距離跟麋鹿互動、喂食。如果不想額外花錢也可以只買門票，也能看到不少麋鹿。園區里除了麋鹿還有孔雀、白鶴、鴕鳥等野生動物，逛一圈也能值回票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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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非要說有什么不足之處，就是交通。由于鹽城面積太大，景點之間的距離都非常遠，動輒70公里起步，打車難且貴，公共交通難以抵達，對于非自駕的自由行來說非常不友好。這一次，我就因為路途太遠而放棄了看丹頂鶴。

在麋鹿園門口，我遇到兩個大學生，計劃專門花一天時間去丹頂鶴濕地。“來鹽城不看丹頂鶴和麋鹿就白來了”。她們告訴我，自己是在小紅書被林中麋鹿和放飛丹頂鶴的照片種草來的。在旅游博主筆下，鹽城被描繪成野性自然之地，是年輕人追尋曠野的好去處。

到了鹽城市區，景點就相對集中。我主要游覽了鹽城博物館、竹林大飯店、海鹽博物館、水街這幾個熱門景點。其中，給我最大驚喜的是鹽城博物館，審美和策展布置、互動性，在我去過的市級博物館里都排在前列。竹林大飯店就像是鹽城版“文和友”，里面匯集了各式鹽城小吃。海鹽博物館可以了解鹽城開采、販鹽的歷史，布展的趣味性相比鹽城博物館略遜一籌。而花3億元打造的水街，則是在南方城市很容易找到同款的美食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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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整個華東區域，鹽城擁有獨樹一幟的自然風光、野生動物資源和海鹽文化。但這些稟賦卻被埋沒“韓國人扎堆”的熱點之下，實在是可惜。

“不爭氣”的文旅

親身來到鹽城，才知道鹽城除了面積大之外，還是江蘇省空氣質量最好的城市、國內農業產值最高的城市。西瓜是這里的特產，雞蛋餅、魚湯面是這里的特色美食。

一座城市擁有如此多的“TOP”標簽，卻在國內乃至省內沒有存在感，那么一定是在某個環節出了問題。

“地多有什么用，只能種地，沒有出名的特產”。聊到這個話題，出租車司機的語氣里有一種“怒其不爭”的無奈。鎮江有鍋蓋面，無錫有小籠包，蘇州有蘇式面，鹽城不缺特色美食，卻始終沒有打出標簽。再往下深究，我從他的話語間感受了蘇北人的尷尬。鹽城雖然面積大，但對于下轄縣域的管控能力并不強，比如東臺市就不肯說自己歸鹽城管。

至于鹽城文旅，不能說完全沒有品牌意識，只能說有，但不多。近兩年，鹽城文旅積極通過音樂節、體育賽事帶動旅游。2024年的大洋灣音樂節吸引了游客 5.5 萬人次，春節期間舉辦的主題活動累計吸引游客80 萬人次。我在鹽城的那個周末，還有明星在鹽城的荷蘭花海錄制綜藝，也許播出后會帶來一波新的熱度。

不過在對外溝通上，鹽城文旅似乎還沒有進化到新的階段。各個社交平臺的賬號更新寥寥，現有的內容也大多是“正經”的宣傳視頻，很難有效吸引年輕人。

我經常思考一個問題，中國有如此精彩的自然風光和歷史文化，為什么旅游業近20年來幾乎沒有進步？大多數時候，自然美景和舒適便捷的體驗無法共存。我想根本原因是“不靠它吃飯”。過去對很多城市而言，旅游業并非支柱產業。而近幾年全國文旅的屢次出圈，本質上是經濟結構性騰挪的表現之一。當旅游業在經濟結構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甚至成為許多城市的新型“支柱產業”，消費者的體驗才會真正被重視。

在消費領域，我們常說中國品牌難做，是因為缺乏“故事”，從這個角度看，文旅也許是最適合做品牌的。因為中國的每一座城市，從來不缺故事底蘊，缺的是品牌意識和有效的營銷溝通方式。正因如此，許多“寶藏城市”才被埋沒。

有效的營銷溝通方式有很多種，但一定不是單純靠制造熱點話題，博取暫時的關注就能實現的。就像鹽城，試圖用“韓國人后花園”的標簽吸引流量，卻忽略了自己在自然資源、旅游體驗方面的優勢，才是真正吸引游客的理由。

內容作者：Jasm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