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100年前,一個意大利畫家身負重任,立志要將西方最時髦的廣告招貼畫帶到上海,讓中國見一見世面。
結果敗興而歸,他向雇主哭訴:“中國不需要我,上海也不需要……”
因為當時,廣告招貼畫已經風靡上海,樣式甚至比外國的還要先進、好看,其中90%皆出自同一個人:鄭曼陀。
鄭曼陀身世坎坷,親生父母很早就過世了,他被養父母領養,結果養父母也早早去世。
也許是死亡已成家常便飯,便對此百無禁忌,鄭曼陀后來在杭州“二我軒”照相館工作,專門給人拍遺像。
拍的人無所顧忌,被拍的人卻生理不適,遺像對將死之人來說,無疑將他們心里對死亡的恐懼放大、具象化了。
為了給客戶脫敏,當時不少照相館研究出了“畫遺像”,畫出來的遺像,削弱了死亡的氛圍,四舍五入可以說是普通的人物肖像。
他們普遍采用“炭精粉”這種礦物質為顏料,炭精粉畫出來的東西永不褪色,而且還很寫實,畫出來的遺像就跟照片一樣。
慢慢地,炭精粉不再局限于畫遺像,很多畫家開始嘗試將它運用于正式的畫作之中。
然而,過于寫實的炭精畫并不能很好地嫁接于中國繪畫上。
炭精畫脫胎于西方,以寫實為主,但中國傳統繪畫講究形神兼備、氣韻生動的寫意效果。
所以,當炭精畫剛闖入中國人視野時,就被畫壇攔截在外,斥為難登大雅之堂。
鄭曼陀卻覺得,炭精畫能流入中國,就一定有它存在的意義,他想方設法,激發炭精畫獨屬于中國的生命力。
后來,他創造性地將炭精畫與水彩畫結合在一起,便有了轟動上海的“炭精擦筆水彩畫法”。
鄭曼陀在中西畫法之間找到了一個極佳的平衡點,還將它成功應用到上海新興產業——月份牌,色彩淡雅宜人,人物肌膚細膩柔和。
而且,他不是照搬過去,鄭曼陀的加入,使得月份牌開始煥然一新,一改過去陳舊的生命力。
當時上海流行的月份牌,主題多是傳統的中式山水、花鳥、民間故事等,樣式很單一。
鄭曼陀完全拋棄了老一套,將主角換為時尚的摩登女郎,她們穿著新式的旗袍、洋裝,留著靚麗的發型與妝容,契合當時上海欣欣向榮的大景象。
很快,鄭曼陀就成為上海灘最受歡迎的廣告畫師,訂單如雪花般飄來,內容涉及化妝品、藥品、煙草、日用品、金融保險等多個行業。
發行量超過百萬,超過同時期所有其他畫師作品的總和,有些訂單甚至排到了3年后,畫不完,根本畫不完。
一時間,上海的街頭巷尾、商場店鋪、居室家庭……只要能看見的地方,鄭曼陀的作品無處不在。
當時的媒體這樣評價鄭曼陀筆下的美人:
“秀眉彎如柳葉,睫毛翹如雀翎,朱唇巧如櫻桃,秀發烏如柔云,膚質細如凝脂,行如弱柳扶風,止如嫩荷凌波,秋波流盼。笑庸醉人。真是嘆為觀止,呼之欲出?!?/strong>
一句話,美,美得太不像“畫”了。
然而,魯迅卻大肆抨擊鄭曼陀的作品……
經“炭精擦筆水彩畫法”一大創新后,鄭曼陀的腳步越放越大,畫中美人的尺度也越來越大。
喜歡的人自然喜歡,而不喜歡的人,視月份牌為洪水猛獸,認為再不制止,它將毒害人們的思想,敗壞社會風氣。
以俞劍華為代表的美術界同仁認為:“月份牌廣告畫根本談不上真正的藝術,而是一種低品味的、與高雅文化相對立的偽藝術,是不宜提倡和仿效的……”
魯迅也支持以上的觀點,評論更加犀利:“月份牌上的女性是病態的女性,月份牌除了技巧不純熟外,它的內容尤其惡劣……”
可就是這種被千人罵萬人錘的東西,周總理卻很欣賞。
鄭曼陀的女兒曾投身抗戰,鄭曼陀去看望女兒時,就與周總理見過面。
得知他就是上海月份牌聲名鵲起的“鄭曼陀”,周總理拉著他大談特談,難抑對他的喜歡。
臨走前,為表感謝,鄭曼陀送給了周總理一幅畫。
這幅畫周總理一直很寶貝,董必武好幾次找他索要,希望他能贈人玫瑰手有余香,周總理都不肯割愛。
鄭曼陀給月份牌注入了新鮮血液,帶動著月份牌火起來了。
月份牌畫當時有多吃香?
謝之光當時一張月份牌的基本售價是500大洋,巔峰時期他一幅畫可以買下一座四合院。
他還開設畫室收徒,每位徒弟拜師時,要一次性繳清500大洋學費,他一人就能養活一大家子,甚至弟弟妹妹都是他養的。
鄭曼陀當年每個月至少有300大洋收入,培養女兒上了上海最好的中西女中,兒子也得以從復旦大學順利畢業。
如此暴力,盯著這塊蛋糕的人自然就多了起來。
不少人提著禮物上門,希望能請他賜教一二,但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先例太多了。
鄭曼陀也不是什么大圣人,他有一家老小要養,不能不為以后考慮。
所以,鄭曼陀每次作畫,都喜歡關著門,有人拜訪,想跟他學畫,無論對方多么大腕,給的錢很多,他也不教。
鄭曼陀的外孫女蔣燕燕回憶:
“甚至當時已經小有名氣的青年畫家葉淺予先生想拜他為師,也被他拒之門外,外公因此落下了一個傲慢無禮的評價......”
他不教,不代表別人就沒轍,有些人去鄭曼陀的家,尋找蛛絲馬跡,探出了鄭曼陀的獨門技法。
鄭曼陀是單人作戰,而那些人一旦偷到了鄭曼陀的功夫,就開設畫室,團隊作戰,鄭曼陀根本畫不贏。
有一位月份牌畫家,自從學到了鄭曼陀的技法,開設畫室后每個月收入都可以買下一輛小汽車。
“家”被偷了,鄭曼陀這個家的主人反倒成了流浪兒。
從1920年開始,鄭曼陀便慢慢地退出月份牌市場,把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拱手讓人。
從此,他繼續潛心專攻水彩畫,勉強養家糊口。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鄭曼陀為躲避戰亂,舉家搬到了成都,直至勝利才重返上海。
晚年的鄭曼陀,患上了嚴重的老年癡呆癥,經常趁家人不注意,就溜出門離家出走。
有一次,他一個人從宣武門坐三輪車,跑到了西直門,深夜才被送到了派出所。
民警問他家在哪里,準備送他回家,鄭曼陀呢喃了一句“我要去杭州”。
杭州,是他出生的地方,在那里他還是孩子,他還有父母。
生命的最后,鄭曼陀閉著眼睛,像睡著了一樣,安靜地等著父母來接他回家……
爸爸媽媽,不著急,你們慢慢來,我已經等了這么久了,不差這一會。
下面是鄭曼陀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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