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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圣嬰）

顧圣嬰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蜚聲海內外的鋼琴演奏家，與傅聰、劉詩昆、殷承宗、李名強并稱“中國鋼琴五圣手”。

顧圣嬰是“天生的肖邦演奏家”，是“真正的鋼琴詩人”，肖邦的樂曲在她手下呈現不可再現的美。

1957年，顧圣嬰遠赴莫斯科參加第6屆世界青年聯歡節鋼琴比賽，獲得金質獎章。

特殊年代里，顧圣嬰遭受迫害和沖擊。1967年1月31日，顧圣嬰與母親和弟弟同時在家里開煤氣自殺身亡，連骨灰都沒有保留。

顧圣嬰的父親顧高地是一名愛國將領，特殊年代里，顧高地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他出獄時才知道妻子和一雙女兒早已自殺身亡，這種錐心刺骨的痛，一直伴隨顧高地到死……

01

（幼年顧圣嬰與母親秦慎儀、弟弟顧握奇合影）

顧圣嬰1937年7月2日出生于上海，父親顧高地祖籍江蘇無錫，1908年出生。

顧高地從上海大同大學畢業后投筆從戎，曾擔任國民革命軍第19路軍軍長蔡廷鍇的秘書，參加過北伐戰爭、淞滬抗戰。

顧圣嬰的母親秦慎儀畢業于上海大同大學外國語言文學系，是一名才女。顧圣嬰的弟弟名叫顧握奇，姐弟倆相差1歲。

顧圣嬰出生在上海華山路的華山醫院，她尚在搖籃里的時候，就天天聽母親在家里放音樂唱片。

每當家里的音樂聲一響，顧圣嬰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看著唱片機，臉上表情豐富。

（童年顧圣嬰）

顧圣嬰3歲時姨媽就給她講安徒生童話，她聽得津津有味。

顧母秦慎儀彈得一手好鋼琴，她在家里彈舒伯特的作品時，顧圣嬰經常爬到母親的鋼琴上，用小手按琴鍵。

母親將一個個琴鍵的發音告訴她，4歲的她都能記得住。

顧圣嬰在上海永嘉路上的中心小學上幼兒園時，老師給他們彈鋼琴，顧圣嬰總是聽得最認真。

（顧圣嬰與弟弟顧握奇）

于是父母請薛永明來家里教顧圣嬰彈鋼琴。顧圣嬰5歲時在中西女中附小讀書，學校的鋼琴老師陳汝霖刻意培養她。

從1944年起，顧圣嬰參加中小學生音樂會，多次演奏鋼琴獲獎。

顧圣嬰天資聰穎，小學時父親還特意給她請了美術老師。1949年，顧圣嬰12歲時放棄學畫，開始專攻鋼琴。

顧圣嬰家與著名翻譯家傅雷家離得很近，兩家關系密切，傅雷曾編選了100多篇古文，督促顧圣嬰背熟。

（傅雷與夫人朱梅馥）

傅雷每當翻譯出新作品，也要送給顧圣嬰閱讀。良好的文學修養，讓顧圣嬰對鋼琴演奏有著獨特的理解。

顧圣嬰上初二時，開始跟隨上海音樂學院楊嘉仁教授學彈鋼琴。

楊嘉仁曾留學意大利，他的老師梅百器是歐洲鋼琴之王李斯特弟子斯卡巴蒂的學生。

顧圣嬰跟隨楊教授學了4年鋼琴，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楊嘉仁（1912年-1966年9月6日）

當時上海音樂學院還沒有成立附中，顧圣嬰在普通中學讀書，只能業余學琴。她每天在學校一上完課，回家就瘋狂練鋼琴。星期天，顧圣嬰在家里一彈就是一整天。

夏天，顧圣嬰琴凳周邊的地板上是一灘灘汗水，她一上午要換3身衣服。

冬天上海陰冷潮濕，顧圣嬰彈鋼琴手指凍得伸不直，但她堅持彈。

02

1953年，顧圣嬰又跟隨李嘉祿教授學彈鋼琴。在李嘉祿的指點下，顧圣嬰的鋼琴演奏產生了質的飛躍，開始在貝多芬、李斯特、肖邦等歐洲古典名家名曲中遨游。

（顧圣嬰的工作單位上海交響樂團）

1954年6月，17歲的顧圣嬰中學畢業了，被上海交響樂團破格吸納為鋼琴獨奏演員。

顧圣嬰雖沒上過大學，但她的專業水平遠遠超過了藝術院校鋼琴系的畢業生。

1955年2月26日、27日，顧圣嬰連續兩天在上海藝術劇院舉行鋼琴獨奏音樂會。

顧母秦慎儀將自己平時舍不得穿的黑絲絨料拿出來，動手給女兒改做演出服。

（顧圣嬰）

弟弟顧握奇給姐姐拎演出服裝箱，將她送到劇場。當時的上海市市長陳毅、文化部副部長夏衍都來現場聽音樂會。

演出獲得巨大的成功，顧圣嬰的優秀引起了國務院、上海市文化局的高度重視。

就在顧圣嬰的事業蒸蒸日上時，災難猝不及防地降臨了。

1955年8月，顧圣嬰的父親因受“潘漢年案”的牽連被逮捕了。相關人員來家里將顧高地帶走時，顧圣嬰和母親非常害怕。

（顧圣嬰與父親和弟弟）

對方對他們說：我們將顧先生帶去審查，問題搞清楚了他就能回家。然而父親這一走，顧圣嬰再沒見到父親。

父親被帶走的第4天，顧圣嬰忍著焦慮和擔憂，與上海交響樂團合作演出肖邦的《第二鋼琴協奏曲》，獲得巨大成功。

此后，顧圣嬰和母親、弟弟一直在盼父親回來，但父親的審查竟持續了兩年之久。

1957年，相關部門通知顧家，說顧高地不久可以釋放回家。誰知緊接著反右運動開始了，顧高地回家又沒了下文。

（顧圣嬰與父母和弟弟）

1958年，顧高地在罪行不明的情況下，被判處有期徒刑20年。此后他被押赴青海服刑。

父親自從1955年離家后，顧圣嬰到死都沒見父親一面。

巨大的打擊，讓顧圣嬰經常以淚洗面，但她很堅強，相信組織會還父親清白。

1956年，顧圣嬰被單位送到位于天津的中央音樂學院深造，隨后又被送到莫斯科留學。

1957年，經過公平公正選拔，顧圣嬰代表中國遠赴莫斯科參加第6屆世界青年聯歡節鋼琴比賽，一舉奪得金質獎章。

聯歡節評委會對顧圣嬰的評價很高，稱她的演奏是一個奇跡，高度的演奏技巧和深刻的思想驚奇地結合在顧圣嬰身上。

由此，顧圣嬰與傅聰、劉詩昆、殷承宗、李名強并稱“中國鋼琴五圣手”，紅極一時。

03

1958年，顧圣嬰準備赴日內瓦參加第14屆音樂比賽，蘇聯專家克拉夫琴科擔任她的輔導老師。

這年10月，顧圣嬰只身赴日內瓦參賽，獲得女子鋼琴比賽二等獎。這也是最高獎，因為這一屆比賽一等獎空缺。

60多位參賽選手中，只有顧圣嬰一個人獲獎，她由此震驚世界樂壇。瑞士的媒體對顧圣嬰大加贊賞，稱她給貝多芬的樂曲注入了魅力和詩意，在聽眾面前表現了巴哈的嚴肅、舒曼的豐富、德彪西樂曲的洪亮和優美。

但瑞士報紙說顧圣嬰是日本人，這是事關民族尊嚴的大問題，顧圣嬰通過我國使館提出抗議，瑞士的相關報紙在顯要的位置做了更正。

顧圣嬰獲獎后，多個國家邀請她出國定居，還有多個演出方要與顧圣嬰簽訂演出合同，并承諾：你只要演出一年，就能成百萬富翁。

顧圣嬰心里只有祖國，拒絕了一切誘惑。

1959年12月，顧圣嬰經過選拔，于1960年3月遠赴波蘭華沙參加鋼琴比賽。當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顧圣嬰每天練鋼琴長達12個小時，但每餐只能吃一點素菜，她經常眼冒金星，體力不支。

顧圣嬰（右5）與同事合影

有一次，顧圣嬰練完琴后，因身體虛弱站立不穩，從樓梯上滾了下去。

此后相關領導批準給顧圣嬰，李名強、林玲3位參賽者，每人每餐加3分錢雞毛菜。

比賽中顧圣嬰本來應該獲獎，因國際關系復雜，某些評委故意打壓，顧圣嬰沒能獲獎。

這時顧圣嬰23歲了，在那個年代不算年輕。由于名聲在外，加上長相漂亮，她經常收到全國各地寄來的求愛信。

（1962年8月，張利娟 郭淑珍 顧圣嬰在北京中山公園）

那時顧圣嬰不敢談戀愛，主要有3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她心目中只有鋼琴，擔心戀愛分心影響事業。

二是顧圣嬰的父親在服刑，她出身不好，顧圣嬰心里自卑，害怕牽連對方。

三是顧圣嬰天真地以為，如果自己過分優秀，有可能讓父親早點出來。

04

1964年4月，顧圣嬰遠赴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參加伊麗莎白王太后國際鋼琴比賽。

（年輕時的顧圣嬰）

比賽中，一個名叫安東·庫埃爾梯的美國青年鋼琴家對顧圣嬰一見鐘情。安東與顧圣嬰同齡，出生在奧地利的維也納，4歲時隨父母移居美國。

安東畢業于卡迪斯音樂學院，幾次在鋼琴比賽中獲獎。他不僅才華出眾，而且長相帥氣，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

當時中美還沒建交，顧圣嬰不敢接受安東的愛，處處躲著他。分別時，安東向顧圣嬰索要家庭地址，以便回國后給她寫信，顧圣嬰沒有把地址給他。

1966年特殊年代來臨，顧圣嬰的命運被徹底改寫。她敬重的傅雷夫婦、恩師楊嘉仁夫婦因遭受迫害，兩對夫妻相繼自殺身亡，顧圣嬰的心被撕扯得鮮血淋漓。

傅雷與妻子朱梅馥（1965年攝于書房）

1967年，暴風雨降臨到顧圣嬰的頭上，她被扣上了“走資派包庇重用的修正主義分子”“賣國投降的急先鋒”等各種帽子。

她的家被抄了，琴譜、唱片、紀念品等全部被抄走了。隨后，顧圣嬰被拉上臺批斗。批斗她的人侮辱她，扇她的耳光，將她打得體無完膚。

顧圣嬰傷太重，回不了家，弟弟哭著將她背回去。

顧圣嬰從小家境優越，一路是從鮮花掌聲中走過來的，加上年少成名，她成長路上沒有經歷什么坎坷，心理有些脆弱。

（顧圣嬰）

如今沒完沒了的批斗，一頂頂帽子加身，讓顧圣嬰失去了生命的信念。顧圣嬰的弟弟顧握奇高中畢業后考入西安交通大學，大二時因病回上海休學。

由于身體一直沒有康復，顧握奇不得不輟學，后在上海某中學當代課老師。

顧握奇一直擔任姐姐的跟班，顧圣嬰有演出，弟弟負責接送她，幫姐姐拎演出服裝箱。

在那場史無前例的風暴中，顧圣嬰與母親、弟弟都變得驚恐而脆弱，父親被判刑20年，這是全家人的噩夢。加上傅雷夫婦、楊嘉仁夫婦雙雙自殺，讓顧圣嬰與母親和弟弟看不到前途。

（顧圣嬰與母親）

1967年1月31日，一家三口在家相約自殺。晚上他們穿上最好的衣服，打開了家里的煤氣，然后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死神的召喚。

第二天清晨，鄰居聞到了刺鼻的煤氣味，強行打開了顧圣嬰的家門。只見顧圣嬰與母親、弟弟一家三口死在床上。母親左手抱著顧圣嬰，右手抱著顧握奇，三個人的身體早已冰涼，但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

這年顧圣嬰還沒有滿30歲，弟弟未滿29歲，姐弟倆都沒有談過戀愛，沒有結婚，沒有孩子。

05

顧圣嬰的父親在青海服刑，上海沒有直系親屬，他們火化后骨灰沒有保存。顧高地不知道妻子和一雙兒女早已自殺身亡。

1975年8月29日，顧高地被刑滿釋放，家里的親人都死了，他成了一個孤寡老人，滿身傷痛。

1979年，顧高地得到平反，被安排在上海文史館當館員。

同年相關部門為顧圣嬰平反昭雪，恢復名譽。在顧圣嬰的追悼會上，媒體第一次向全國和全世界報道了顧圣嬰去世的消息。顧高地抱著女兒的空骨灰盒，淚如泉涌。

1979年4月，李嘉祿教授撰寫懷念顧圣嬰的文章《消失了的琴聲》，發表在《文匯報》上，很多讀者邊看邊掉淚。

蘭州藝校的一位女老師，在特殊年代里冒著極大的風險，將顧圣嬰灌制的3張唱片藏在母親的床底下。

1979年，這位女教師用顧圣嬰這3張唱片，為顧圣嬰開了一場生前演奏唱片音樂會，現場的人無不為之心痛落淚。

顧高地出獄后，健康狀況極差。上海一個名叫蔡蓉曾的女士，出于對顧圣嬰的仰慕，自愿將顧高地接到家中照顧。

顧高地（左一）與親友合影

她沒有要顧高地一分錢贍養費，顧高地認她做義女，并寫下遺囑：百年后將所有的遺產贈予義女蔡蓉曾。

蔡蓉曾畢業于復旦大學中文系，是華師大中國古典文化研究中心的特邀研究員，她義務照顧了顧高地11年。

1990年10月15日，顧高地因肺癌在上海離世，終年82歲。顧高地的后事也是蔡蓉曾料理的。

顧高地走后，蔡蓉曾寫了8萬字回憶顧圣嬰的文章，但出版社沒有出版。

周廣仁（1928年12月17日-2022年3月7日）

2001年，上海音樂出版社出版了《中國鋼琴詩人顧圣嬰》一書，由周廣仁編著。

蔡蓉曾認為該書是抄襲自己的文章，于2001年向上海中級人民法院起訴，法院判決蔡蓉曾敗訴。

蔡蓉曾不服，向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上訴。2003年3月11日，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再次判決蔡蓉曾敗訴，但判決補償她1萬元版權補償費用，兩次起訴費用6000元由蔡蓉曾承擔。

（上海顧圣嬰故居）

顧圣嬰一家四口命運悲情，讓人心痛。顧圣嬰與母親和弟弟早逝后，父親顧高地在悲痛中掙扎了10多年，沒有一天快樂過，悲痛伴隨他到死。

1990年顧高地病逝后，去天堂里與妻子和兒女團聚，一家四口在另一個世界里重做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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