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西班牙皇家學院官網報道，在世界讀書日（4月23日），西班牙皇家學院（RAE）院士、作家阿爾瓦羅·龐博（álvaro Pombo，1939年生于桑坦德）在阿爾卡拉大學禮堂舉行的儀式上，從西班牙國王費利佩六世手中接過了2024年塞萬提斯文學獎。

西班牙皇家學院院長兼西語學院協會（ASALE）主席圣地亞哥·穆尼奧斯·馬查多（Santiago Mu?oz Machado），副院長卡梅·列拉（Carme Riera），院士路易斯·馬特奧·迭斯（Luis Mateo Díez ，2023年塞萬提斯獎得主）、佩德羅·阿爾瓦雷斯·德米蘭達（Pedro álvarez de Miranda）以及西語學院協會秘書長弗朗西斯科·哈維爾·佩雷斯（Francisco Javier Pérez）共同見證了這一時刻。

當我們還沉浸在對略薩的追憶時，這一榮譽的頒發讓我們得以重新聚焦還在世的當代西語名家（略薩在1994年也拿過塞萬提斯獎），或許如今在拉美文學勢盛的當下，西班牙本土文學反而顯得邊緣。

趁這一契機，我們不妨來關注一下這位在當代西班牙作家中頗具代表性的文學家。

在此之前我們先來科普一下塞萬提斯獎？

什么是塞萬提斯獎，含金量幾何？

在西班牙語世界，若要衡量一位作家的文學成就與歷史地位，沒有任何獎項比“塞萬提斯獎”（Premio Cervantes）更具分量。它不僅是對文學才華的肯定，更是一種由西班牙官方學界頒發的終身榮譽，被譽為“西語世界的諾貝爾獎”。

塞萬提斯獎設立于1976年，由西班牙文化部創辦，以紀念西班牙文學巨匠米格爾·德·塞萬提斯——這位用《堂吉訶德》奠定現代小說根基的作家。獎項每年評選一次，通常授予一位用西班牙語創作、在文學上做出卓越貢獻的作家。

頒獎典禮固定在每年4月23日舉行，這一天正是塞萬提斯的忌日，也是眾所周知的“世界圖書日”，儀式在塞萬提斯的出生地——阿爾卡拉大學舉行，獎項由西班牙國王親自頒發。

獎項所附獎金為12.5萬歐元（約合人民幣100萬），在國際文學獎項中數額不算最高但是也十分可觀，不過其象征意義自然遠超物質回報。獲得塞萬提斯獎，意味著一位作家不僅被本國承認為文化遺產，更被整個西班牙語文明視作語言與思想的繼承者與塑造者。這種榮譽，不僅對其個人作品的傳播與出版產生巨大影響，也為其文學觀念在全球的傳播預設了廣闊的空間。

略薩于1994年被授予塞萬提斯獎

評委會的審美標準，歷來強調文學深度、語言探索與文化貢獻，而非流行趨勢或市場熱度。這也造就了一長串值得銘記的名字：比如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1984）——被稱為語言的迷宮建造者；奧克塔維奧·帕斯（1981）——后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胡安·赫爾曼（2011）——詩意語言的極簡主義者；近年來，女性作家如路易莎·卡內爾（2023）也以“清醒而堅定的書寫”進入主流視野。而龐博，則以哲思小說與“脆弱的力量”被視為當代最具風骨的西語聲音。

值得注意的是，據說關于該獎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就是已經拿到諾獎的西語作家不會被列為候選，不過作家卡米洛·何塞·塞拉（Camilo José Cela）卻在1989年拿到諾獎之后在1995年獲得了該獎。

在許多文學評論者看來，塞萬提斯獎代表了一種真正的“文學正典”：它不追隨時尚、不評選爆款，而是試圖用語言為文明立碑。在許多人看來，它所傳遞的標準，是對文學本身存在意義的捍衛：語言的精煉、思想的復雜、人性的洞察、結構的耐久。

甚至在一部分讀者眼中，塞萬提斯獎不僅是一項文學獎項，更像是一種文化信仰的體現。

聊完了塞萬提斯獎，我們再來聊聊阿爾瓦羅·龐博。

阿爾瓦羅·龐博何許人也？

再來說說這個對于大多數中文讀者都比較陌生的西語巨擘龐博。

在當代西班牙文學版圖中，龐博是一個矛盾的存在——他是心懷現代焦慮的古典主義者，既可以被稱為披著小說家外袍的詩人，也被“無不帶著反諷意味”地視為“卸去武裝的哲學家”。他的作品既不炫目也不媚俗，卻悄然構筑了西班牙散文中最具思想深度與連貫性的文學宇宙。

走于詩句與詰問之間的人生

1939年生于桑坦德的龐博，屬于被佛朗哥時代戰后的沉默與道德枷鎖烙印的一代。與許多通過文學直白對抗政治的同輩不同，他的反叛更為隱晦——通常以模棱兩可、反諷和形而上的內省為武器。他曾在馬德里和倫敦伯貝克學院研習哲學，這段經歷為其作品注入了盎格魯-歐洲式的敏感以及對倫理問題的持久探索欲。

可能對于西語詩歌感興趣的讀者會聽過他的名字，畢竟他的文學生涯始于詩歌，而且也有不少佳作。

他早先創作的《協議錄（

Protocolos

Variaciones

直到1983年小說《曼薩德閣樓的英雄（

El héroe de las mansardas de Mansard

作為哲學劇場的小說

龐博的小說從來不只是故事，而是精心構建的倫理劇場。在主流學界和專業讀者眼中，他筆下的人物也被并非僅具背景的個體，而更像是思想的漫游者、良知的跋涉者。被譽為巔峰之作的《銥鉑計量尺（

El metro de platino iridiado

他的多部小說以兼具懺悔者與行騙者的敘述者為特色，呼應龐博自身的雙重性：一個拒絕說教的道德主義者，一位信奉救贖卻質疑教條傲慢的天主教“同志”。獲得西班牙國家文學獎（Premio Nacional de las Letras Espa?olas）的《女子所在之處（

Donde las mujeres

Contra natura

遲來的塞萬提斯獎

2024年塞萬提斯獎授獎詞中，西班牙文化部稱贊龐博“以原創性、深度與精煉語言，在虛構中實現哲學性且富含反諷的豐沛對話”。可以說這是一場遲到的正名。數十年來，龐博始終游離于西班牙文學圈之外——既不囿于學院派，亦非市場寵兒。

他的創作從不為潮流所困，而是執著于永恒的內心戰役，涉及信仰、懷疑、愧疚、希望與愛。

最耐人尋味的是龐博的獲獎感言。他表示該獎不僅認可其作品，更褒揚了一種“堅持提出難題、卻鮮少給出答案”的文學觀。這番典型龐博式的發言——誠摯、感恩而暗藏鋒芒。

在阿爾卡拉大學的禮堂中，他請人代為朗誦了《一種關于脆弱的現象（

Una fenomenología de la fragilidad

“我很早以前就為今天這樣的場合準備了這篇發言稿——如果有一天，這個神奇的獎項真像天降甘霖一般落在我身上——而它如今的確降臨了。我選擇這篇演講，是因為它表達并反映了一種對西語世界的脆弱性的完整感知，一種對我們這個世界的脆弱性的感知，也是一種我對我自身脆弱性的省察。正如你們所見，我甚至無法親自朗讀這篇演講。

“但，一種關于脆弱性的敘述，不等于一篇脆弱易碎的文字。這段文字可以和《堂吉訶德》的原文一樣堅不可摧，甚至和《玻璃學士》的語言一樣不碎可破。想想堂吉訶德說：‘神保佑我們，這世界盡是奸詐詭計，彼此相爭，我已力不從心。’這是何等堅韌的脆弱。而當他臨終時，桑丘哭著對他說：‘我的主人，請別死，聽我一句勸，多活些年頭吧。因為一個人能犯下的最大愚蠢，就是讓自己平白無故地死去，沒有人殺他，只有憂郁害了他。’這又是怎樣的一種不屈的脆弱。

“再看看桑丘重逢他的驢子時所流的眼淚；看看塞萬提斯筆下對羅西南特那頭骨瘦如柴、卻又自帶榮耀光環的驢子的描寫；再看看《玻璃學士》中那位自以為全身如玻璃般易碎的主人公所具有的堅不可摧的脆弱性。

“今天，在這里，我們可以說：愿神保佑塞萬提斯。這不僅是一句祝福，更是一種宗教性的呼告，是一種基督式的贊美。愿神——以及塞萬提斯本人——在如今混亂支離的世界中，賜予我們祝福與安慰。”

講稿朗誦者還誦讀了塞萬提斯為腓力二世墓志所作的十四行詩，這首詩被譽為西班牙文學史上最偉大的十四行詩。

之后講稿繼續：

“塞萬提斯在《佩爾西萊斯和西吉斯蒙達歷險記》的序言中提到了他的疾病。他說自己因患水腫而口渴難耐，他年屆七十，動脈硬化、肝硬化、心力衰竭——但他依然以幽默的筆觸在書寫。

“正如奧爾特加·加塞特（osé Ortega y Gasset）所說：塞萬提斯是一個‘既貧乏又深刻’的人。在西班牙，要想真正達到偉大，我們也許都必須走到這‘深刻的貧乏’之中。正是在那里，魔咒才會解除，玻璃才會真正破碎，脆弱才會化作堅韌。

“而英雄們，將繼續在他們那永不停息的語言帝國中前行。”

在講稿中，龐博以看似矛盾的語言表達了對“脆弱性”的弘揚，它并非軟弱，而是一種穿越痛苦、疾病與孤獨之后的真實感知。而也正是如此，他將“脆弱”變為一種美學姿態，一種人生哲學，一種寫作倫理。

我們該如何入門龐博

在這個崇尚速度與簡化的時代，龐博的作品需要讀者付出時間與專注——并非因其晦澀，而是它們關乎內心生活的幽微褶皺。他是少數仍將小說視作精神探索而非娛樂的作家，但絕不枯燥：他的機智閃爍，文字甚至帶著呼吸，人物則帶著可辨識的情緒悸動。

可以說他并非文學家中的先鋒革命者，也非傳統意義上的文壇反叛者，但他的寫作成就絲毫不會受到其內斂的姿態影響，因為他始終忠于復雜的內心圖景，拒絕簡化、拒絕口號、拒絕時代的風尚。

實話說想要入門龐博，對于目前大部分讀者來說還不太現實，畢竟目前的語言門檻相對較高。

如果文穴的讀者掌握了西語且若時間有限，建議從《銥鉑計量尺》入門（暫無譯本）。這部作品濃縮了龐博的特質：精巧的文字、深邃的心理刻畫以及溫和的反諷，文本的每句話都可能暗藏哲學困境的質感。想了解更多的讀者不妨涉獵《曼薩德閣樓的英雄》與《女子所在之處》，進一步領略其道德想象的豐饒。

自然，如果你讀過龐博的作品，也非常期待你在評論區和我們分享感受，

特約編輯：Pat.

校對：文穴編輯部

文章內容僅供個人閱讀、交流

不代表平臺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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