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華爾街日報》評選出過去一千年間全世界最富有的50人,登上這個富豪榜的有6個中國人,按照時代順序,他們分別是:成吉思汗、忽必烈(成吉思汗之孫)、明武宗大太監(jiān)劉瑾、乾隆寵臣和珅、清代商人伍秉鑒、民國的財政部長宋子文。
在這6名富豪中,我們可以看到從事經(jīng)商的只有伍秉鑒(公元1769年—1843年)一人,他發(fā)家致富的巨額財富,令千年富豪榜上最后一名的比爾·蓋茨也望塵莫及。
他在世界的影響力很大,馬克思曾在專著中提到他的名字,他甚至一度是美國社會里知名度最高的中國人,其肖像至今仍被掛在馬薩諸塞州的幾家博物館里,澳大利亞的維多利亞州還有一個地方以其名字命名。
要介紹這位曾經(jīng)的世界首富傳奇的一生,還得先從他的父親伍國瑩說起。
一、聰慧父親奠基業(yè),勤奮創(chuàng)建怡和行
乾隆二十二年(公元1757年),乾隆皇帝把原先四個特許外貿(mào)的城市砍掉了漳州、寧波、云臺山三個,只剩下廣州“一口通商”,其主要原因是乾隆皇帝覺得華洋雜處,有“以夷變夏”的危險。也就是怕洋人洋貨來中國太多,跟中國百姓接觸太頻繁太深,百姓視野開闊了,社會風俗會改變,將危及政權的安全。
于是清政府在廣州采取商行制度,由政府批準的公司才能經(jīng)營外貿(mào),由它們對政府負責,所有外貿(mào)相關的買賣,皆由他們經(jīng)手,其實就是特許外貿(mào)壟斷制度。這些公司就相似于現(xiàn)在的“進出口貿(mào)易公司”,因為經(jīng)營洋貨而被稱之為“洋行”。
清政府規(guī)定申請成為洋行的商家,必須有兩個主要條件:第一,擁有雄厚的財力,每個入行的商家,得繳納20萬兩白銀作為保證金;第二,商行每年按照進出口的比例向政府納稅。
廣州當時特許的較大洋行主要有十三家,因此又被稱為“十三行”。
到中國的外商必須要找到能夠為他擔保的洋行(俗稱“保商”),才能夠在中國做生意,所以當西方的商船抵達廣州之后,船長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保商聯(lián)系,然后由這家保商經(jīng)辦通關驗貨手續(xù),保商將看中的貨品買下之后,再賣到中國內(nèi)地。
而中國各地的貨物也只有賣給十三行里的某家洋行才能夠出口,這家洋行拿到貨物辦完通關申報,才能夠賣給外商。內(nèi)地商人和十三行以外的廣州商人是不能夠直接與外商接觸的,清朝官員也不直接和外商打交道。至于外商要向大清提出什么要求,等待朝廷答復,都要通過洋行中轉,所以洋行事實上行使了政府部分外交的職能,成為一官一商兩頭占。
因此,通過對外貿(mào)的壟斷,銀子就像河水般地嘩嘩流進了洋行。
伍秉鑒就是誕生在這樣一個洋行崛起的時代。
十三行的老大是潘振承的“同文行”,而伍秉鑒的父親伍國瑩曾經(jīng)在“同文行”擔任賬房先生,還參與公司的資產(chǎn)管理和投資貿(mào)易,與英國東印度公司也有不少交往。
伍國瑩具有經(jīng)商的頭腦和敏銳目光,并積累了一定的經(jīng)驗、資金和人脈。
乾隆頒布“一口通商”政策之后,他毅然用一半的身家繳納了洋行的保證金,創(chuàng)建“怡和行”,成功躋身于廣州的外貿(mào)壟斷企業(yè)中。在公司林立的廣州,“怡和行”很快就站穩(wěn)了腳跟,幾年后便發(fā)展成為十三行里排名第六的洋行。
父親伍國瑩去世后,嘉慶五年(公元1801年)32歲的伍秉鑒接手“怡和行”,開始了他的精彩人生。他僅用了五年時間,就和當時獨領風騷的“同文行”并駕齊驅,最后他終于把伍家做成了整個大清乃至世界最有錢的家族。
二、秉鑒機靈眾商服,鰲頭獨居十三行
清朝年間,對待外商有極其嚴格的限制。
來中國做生意的外國商船靠岸之后,每條商船只能船長和大副上岸,其他人只好委屈繼續(xù)待在船上。上岸之后的船長、大副被限定在廣州城外一個圈定的范圍“商館”居住,不能夠隨意外出,每個月只有固定的三天可以去廣州城的洋行內(nèi)談生意和觀光,來去的地方和路線也都有規(guī)定,一旦越界就有可能被扔石頭或者罰款。在由嘉慶帝批準公布的《民夷交易章程》里,此類規(guī)定相當具體,如果出現(xiàn)外商違法之事,政府將向保商試問,所以在中國做生意的外商得處處小心翼翼。
當時中國的絲綢、茶葉、瓷器在歐洲和北美銷售大受歡迎。18世紀末,一艘貨船如果花8000美元從中國購置了茶葉、絲綢和瓷器等貨物,運到美國東海岸可以賣到12萬美元,可見其利潤相當豐厚。
這樣巨額的利潤,外商們當然樂此不疲。
伍秉鑒執(zhí)掌“怡和行”之后,第一步就是平等對待外商。伍秉鑒利用“怡和行”的關系網(wǎng),給外商盡量創(chuàng)造便利條件,提供機會讓外商上岸旅游觀光,讓外商們感到方便。在貿(mào)易活動中外商要求簽訂正式契約,明確規(guī)定買賣雙方的權責,這樣雙方都有安全感,伍秉鑒一直遵從這個規(guī)矩而讓對方滿意。
讓商家更放心的是伍秉鑒極其重視自己的信譽,凡是經(jīng)怡和行交易的商品,質(zhì)量都是最好的,不會以次充好,因此受到商人的喜歡,自然怡和行就成了外商們首選的保商。
英國工業(yè)革命從棉紡織業(yè)的技術革新為始,生產(chǎn)出的各式布料,運抵中國沿海,受到廣大居民的歡迎。當時十三行里的所有行商都想爭取一種叫“羽紗”的紡織面料在中國的銷售代理權,但是英國商人卻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怡和行。
正當其他行商為競爭失敗而嘆息的時候,伍秉鑒卻做出了一件令人大為意外的事。
公元1811年,伍秉鑒以自己過生日為由頭,把十三行的所有行商都邀請上門參加他的生日聚會。宴會上伍秉鑒宣布,作為英國公司羽紗銷售總代理的“怡和行”,將利潤按比例分給全體行商。
憑著怡和行自身的經(jīng)濟實力,是完全能獨自拿下這個代理權的,但是伍秉鑒卻主動提出跟大家利益均沾,令同行又驚又喜,虔誠佩服。
同時伍秉鑒經(jīng)常救人于危難之中,慷慨解囊?guī)椭鷦e人。有一名波士頓商人,當時和伍秉鑒合作經(jīng)營一筆生意,向伍秉鑒借了7.2萬銀元,這名商人經(jīng)營無方,結果血本無歸,他雖苦苦堅持了三年,但仍還不起這筆巨款。伍秉鑒對這個商人說,你是我的老朋友,待人誠實,只不過做生意時運氣不佳,當著這個商人的面,伍秉鑒將這筆巨款的欠條撕掉,并對其說道,你的欠賬清了,歡迎以后繼續(xù)合作。
這個商人感激涕零,此后,伍秉鑒慷慨的名聲就在美國商人當中傳開了。
憑著人脈和信譽,幾年之后怡和行就坐上了十三行的頭把交椅,在伍秉鑒的帶領下,十三行里的行商們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內(nèi)訌現(xiàn)象,就這樣伍秉鑒輕松地完成了他父親努力一輩子都沒有達成的目標。
三、叱咤風云傲全球,跨國投資成首富
早在公元1834年,伍秉鑒已經(jīng)成為世界首富,他的個人資產(chǎn),包括房屋、土地、海外投資以及現(xiàn)金,達到了2600萬兩白銀。這個時期美國最富有者資產(chǎn)也不過五百多萬兩白銀,而當時清政府一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4000萬兩白銀。也就是說伍秉鑒的個人資產(chǎn)超過了大清帝國一年財政收入的一半以上。
擁有巨額財富的伍秉鑒不僅商業(yè)嗅覺靈敏,更有長遠的眼光——他不僅投資商業(yè)也投資“人”。
他曾收養(yǎng)了一個美國人約翰·默里·福布斯作為義子。福布斯是家中三個男孩里最小的一個,6歲時父親去世,17歲時跟隨舅舅來到中國學習海外貿(mào)易,通過關系被送到伍秉鑒身邊當學徒工,一干就是8年。福布斯雖然受教育程度不高,但是為人機敏,辦事靈活,而且很有冒險精神,伍秉鑒很看好他,認為他是個做生意的人才,把他帶在身邊教他各種經(jīng)商的學問。
公元1837年,在福布斯返回美國之前,向伍秉鑒辭行,伍秉鑒交給義子一張價值10萬美元的銀票,福布斯推辭不受。當時美國一個中學教師的年薪也不過兩三百美元,10萬美元簡直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的財富。伍秉鑒微笑著對他說,這筆錢包括你8年以來的薪水和福利,剩下的就算是我對你的投資吧!希望你回去后能夠把錢用于創(chuàng)業(yè)。
伍秉鑒果然沒看錯他,福布斯回到美國之后,就把錢投資到生意上,他看準了美國的鐵路建設。那個時候美國的鐵路建設剛剛起步,福布斯興奮地把這個商機寫信告訴義父,伍秉鑒立刻給他追加投資,在底特律和芝加哥之間修起了一條鐵路,從而福布斯在美國鐵路建設中賺到了第一桶金。在此之后,福布斯事業(yè)發(fā)展迅速,不久就成為了美國的鐵路大王。伍秉鑒在福布斯的公司里占有股份,而且一直為福布斯做擔保,因此被美國人尊稱為“教父”。
隨著福布斯的發(fā)達,伍秉鑒的財富越發(fā)巨額增長,他同時投資了美國和英國的證券保險業(yè)務,還一度是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最大債權人。在伍秉鑒的經(jīng)營下,“怡和行”成為中國近代史上的第一家跨國財團,擁有的財富不亞于現(xiàn)在的石油巨富。
伍秉鑒在珠江南岸溪峽街的伍氏花園是座豪華的園林建筑,可與《紅樓夢》中的大觀園媲美,中庭可擺筵席數(shù)十桌,能容納上千和尚誦經(jīng)禮佛,后花園還有水路直通珠江河,這是何等的氣派!
那個時代的有錢人實行捐官,但花錢買到的并不是實授的官職,一般就是買一個政治待遇。伍秉鑒也花巨款買了一個三品官,相當于今天的副部級,成為體制內(nèi)高官,真是風光無限。
四、為救大清出血本,凄涼落幕了一生
伍秉鑒經(jīng)商有著璀璨的業(yè)績,然而他的人生卻在凄涼之中落幕。
在正常外貿(mào)的同時,鴉片貿(mào)易悄然興起。英商絕大部分鴉片避開了十三行,以走私的方式進入中國,于是中英貿(mào)易的格局迅速逆轉,變成了中國處于貿(mào)易逆差,白銀大量外流。
因為同伍秉鑒長期合作的英國商人當中有不少是鴉片走私大戶,因此朝廷對伍秉鑒產(chǎn)生猜忌。既然十三行作為大清在外貿(mào)領域的耳目,既代辦外交也負責監(jiān)督外商,朝廷認為鴉片泛濫十三行有失察之責——朝廷還懷疑十三行里面有人跟鴉片販子有私下的勾兌。
伍秉鑒作為十三行的掌舵人,難道沒有責任嗎?道光皇帝一度下旨奪去伍秉鑒的三品頂戴花翎。
更嚴峻的事情還在后面。公元1839年,林則徐被道光皇帝委任為欽差來廣州禁煙,他一到廣州便給伍秉鑒來了一個下馬威,將其父子逮捕,投入大牢,準備斬首。
林則徐轉身一想,委實缺乏證據(jù),于是把伍秉鑒召來,嚇唬道,想不想活命?想活命就乖乖地按我說的辦,叫英國商人交出鴉片,至于你自家的小命,可是攥在本欽差的手里的。
叱咤風云一生的伍秉鑒,這時候什么轍都沒有了,只得跪在英國商人的“寶順洋行”外面,懇求英國商人交出鴉片。
在林則徐的斷水、斷糧、武力威脅和伍秉鑒的哀求下,英商被迫交出鴉片,后來這些鴉片被林則徐在虎門悉數(shù)銷毀,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虎門銷煙”。
公元1840年初,英國派出遠征軍進入珠江口,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面對英軍入侵,伍秉鑒和十三行的行商們積極捐款,出資修建堡壘、購買軍械。朝廷派靖逆將軍奕山、湖南提督楊芳等將領到廣州應戰(zhàn),結果個個是草包飯桶,連戰(zhàn)連敗。
奕山膽怯無能,掛白旗向英軍投降,并令“怡和行”前往調(diào)停。
公元1841年5月伍秉鑒的兒子伍紹榮奉命跟英軍首領義律展開了討價還價的談判,最后奕山批準廣州知府余保純跟英國代表簽署了喪權辱國的《廣州和約》。按協(xié)議,清軍撤至廣州城60英里以外,一星期內(nèi)交出600萬銀元賠款,并賠償英國商館、商船的損失,英軍則退至虎門炮臺以外。
這600萬銀元當中奕山向十三行強行攤派了200萬銀元,怡和行一家就獨自出了110萬銀元,這是伍秉鑒第一次拯救了大清。
其實,從大清朝廷留下的檔案和英國留下的史料來看,怡和行或十三行里的任何一家行商,都沒有卷入鴉片貿(mào)易的直接證據(jù),你說伍秉鑒冤不冤?
大英帝國為了在中國打開更多通商口岸,在英軍離開廣州之后,沿海北上相繼攻陷了廈門、定海(舟山),再進入長江口,溯流而上準備進攻南京。
這個時候道光皇帝終于認慫了,派來欽差耆英,和英國人簽下了《中英南京條約》,其中的賠款是2100萬銀元,可當時清政府的財政結余不過700萬銀元,剩下這1000多萬銀元從哪出呢?欽差大臣又找到伍秉鑒,說你們伍家世受皇恩,現(xiàn)在朝廷有難你們要為朝廷分憂,你就帶頭捐點錢吧。
于是,十三行又成了填補窟窿的冤大頭,伍秉鑒的“怡和行”一家就承擔了100萬銀元,這是他第二次拯救大清。
經(jīng)過鴉片戰(zhàn)爭,從朝廷到普通民眾,對洋人的仇視變得愈發(fā)強烈。
在這種情況下,靠著跟洋人打交道而發(fā)家的伍秉鑒,跟大部分洋行商人一樣,都被罵作“漢奸”“賣國賊”,名聲掃地。此情此景,令伍秉鑒心灰意冷。
公元1843年9月4日,74歲的世界首富伍秉鑒心力交瘁,在廣州伍氏花園病逝,其墓碑書曰:“庭榜玉詔,帝稱忠義之家;臣本布衣,身系興亡之局。”足見朝廷對他的評價甚高。
中英南京條約之后,廣州“一口通商”改成了“五口通商”,取消了洋行的壟斷地位,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十三行很快走向了衰敗。
伍家的后人們再也沒有了伍秉鑒那份心胸和財氣,在時局的沉浮當中,他們的萬貫家產(chǎn)也很快消耗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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