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綠子

編輯｜三水

我能真的利用好gap這段時間嗎

今天已經是我離職的第三個月，我發現我越來越關注“錢”的問題。

我當然可以對自己說“我已經努力工作了四年多了，也攢了一些錢，休息幾個月不會家破人亡”，但是每天錢從卡上劃出而沒有任何進賬的時候心里都會用上一股不安。剛離職的時候我把這種焦慮說給D聽，他建議我下載一個記賬軟件也許會發現自己并沒有花很多錢，但結果是我兢兢業業記了一個月的賬，發現即使我不沖動消費漂亮衣服首飾、自己做清淡減脂餐而不是外賣、以及每天去運動而不是娛樂的情況下每個月的開銷仍然比我想的要多一些。

看到月底賬單總結的時候，我甚至有點想笑，北京就是個銷金窟啊。從此第一個月的賬單像一把刀懸在我的頭頂，當我健身完想坐地鐵回去的時候，它說“騎車往返只要半價哦還能鍛煉”；當我日常逛淘寶想下單亂七八糟的小玩意時，它說“天天健身好像也用不上吧”。

畢業五年后我頭一次覺得自己被金錢綁架了，即便是剛畢業拿試用期工資只能艱難覆蓋房租的時候我都沒有如此難受過。我有時候甚至有點恍惚，之前我過的是什么日子呢，也像我的朋友一樣看到劃算的金項鏈就直接買下了嗎，或者買吃的不比價格直接在盒馬購入嗎。

我一直知道在做決定的時候我體內會有兩種聲音，但可能因為離職后我離開了大部分日常社交生活，和“我”對話的只剩下了“我自己”，這兩種聲音每天在我腦袋里劇烈拉扯和爭執，一個好像網上的獨立博主，“gap是休息和審視自己的好機會，趁這個時間培養愛好然后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事呀”，另一個聲音似乎總是在批判我，“你不是在申JD嗎，三年學費70萬你都不擔心嗎，當然了你讀完書找工作的工資都不一定能補上你的學費“。

另一種聲音的口氣讓我覺得好熟悉，那種帶著審視、質問和評價的語氣好像我爸。我爸一直是一個自律且內卷的人，著急或者替別人著急任何可以或者著急不來的事情。我不喜歡這種生活態度，人需要松弛需要自由，但實際上他的生活態度早就變成了我的一部分，時時刻刻帶著批判的態度看自己的選擇和成果，我從朋友以及同事那里獲得的評價也是緊繃、急性子和內卷。

這樣的我能真的利用好gap這段時間嗎，我很懷疑。就連現在我都在想方設法把gap的時間最大化利用，恨不得自己在這段時間變成一個旅游達人、小紅書vlog博主、100個兼職的斜杠青年、以及順利申上JD并考下CFA證書。但實際上到目前為止我只變成了一個每天固定花時間焦慮、小紅書賬號40個粉絲、塞爾達打遍人馬老師無敵手、減肥小有成效的記賬達人。

gap讓我變得很矛盾

在gap之前我賦予過它非常多正面意義，“自由”“瀟灑”“果斷”，是我前28年渴望又不可及的狀態。但我真的意識到自己被迫進入后，我比之前變得更加敏感，更加脆弱，更加不灑脫。

我和朋友，家人以及前同事之間的關系，更準確的說是我認為的“關系”，變得有些微妙。

我一方面迫切的想和朋友加強聯系，這讓我有一種我的社交圈還在正常運轉的真實感，我主動約吃飯逛公園并隨時回復她們的消息。但另一方面我又在隱隱抵觸或者害怕了解她們的近況，當我知道我的朋友們為了新工作熬夜加班適應，獲得了老板賞識而獲得工作機會，主動爭取新的工作內容而沒有時間出來玩耍，我的心又被分成了兩半。一半覺得好有安全感我的朋友們都在認真生活，另外一半就好像被一雙充滿惡意的雙手輕輕擠下了一滴檸檬液，我不想承認我有點嫉妒有點羨慕，忍不住幻想如果我還在上班，這個下午我也會頂著疲憊的雙眼在茶水間喝咖啡，這是一種自愿進入牢籠的扭曲安全感，當你真的獲得自由的時候卻發現只有自己站在籠外。

偶爾我會收到前同事的信息，打探我的現狀，詢問我是否還在北京，是否拿到了簽證，是否已經開始新生活。一連串的否定后，他們通常會感嘆不用上班很好啊，你的簽證為什么這么慢呢？一開始我好像獲得了一些短暫的安慰，但漸漸的我隱約覺得也許大家只是抱著一種八卦的心理，我的現狀和遇到的困難會成為他們午飯時間smalltalk的話題，當然這種揣測很惡意，但我后面忍不住開始敷衍，隱藏我的計劃，僅做一些表面功夫。對我來說同事就像是同搭一班車的路人，我下車后也許大家并不關心我在趕什么車，只是好奇我離開后是不是還有機會坐車。

塞爾達，一個讓我喘息的虛擬舒適圈

離職之后我開始重新玩塞爾達，這個游戲還是兩年前我從同事手里收的二手盤，當時買只是覺得游戲很火很好奇。拿到盤的時候同事說了一句“歡迎來到海拉魯大陸”我立刻覺得頭皮發麻，忍不住尷尬起來，這個游戲最開始被我打上了“二次元代表作”的標簽。因為它的慢節奏，以及我并不是游戲愛好者，很快它就在我的柜子里吃灰了。

重新開始玩也是因為沒有事做，想把這個未完成的游戲再體驗一番。我竟然覺得這個游戲真的在尊重我的感受，認真對待我的體驗。有時候我就靜靜的在陽光下的河面上游泳，看著我的影子在河底緩緩浮動，頭頂上各種形狀的云彩影子偶爾滑過水面。或者我會專門跑到地圖的邊界，我以為這種沒有人愿意來的角落總沒有什么好玩的了吧，但我總能偶遇到一些奇遇，可能是巨大的鯨魚骨，或者凍在冰層里的寶石，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些該不會只有我一個人發現了吧而產生沾沾自喜的情緒。

就像是幼年時期的夏天，鄉村里所有人都在樹葉沙沙響中午睡，只有我一個人蹲在地上觀察一排螞蟻列隊搬家，被我假裝不經意放在前面的葉子和石子也會被它們依次繞開，我們之間產生了一些弱連接，讓人驚喜又沒有負擔。

玩游戲顯然不能得到真正的“提升”，但在我gap初期，還經常陷入茫然失措狀態的時候，塞爾達就像一個虛擬的舒適圈，我知道它是假的，但我偶爾能躺進去喘息一下。

運動幫我消解gap帶來的失序感

運動是我的第二個安全港，它幫我消解了大部分沒有工作以及簽證不順帶來的失序感。

對很多人來說運動的好處再明顯不過了，我當然也明白并且承認健身的益處，但我從未體驗過。小學時候體育老師要求大家依次報出體重數字便于統計，56公斤在一眾4開頭的數字里格外突兀，高中八百米我每次都腿軟流淚，140斤的體重既是蛛網罩著我，也是一塊墜在我心里的石頭，推著我撒謊腳崴了一直沒好而拿到會考體育科目的“免考”證。后面我慢慢把體重降到了微胖值，但我很難愛上運動，就像是我一直在逃避那段讓我不那么自信的學生時光。

開始運動始于試婚紗，工作人員反復強調多花1500元改紗費用非常有必要，否則我的小肚子就會緊繃在婚紗里，好像我的人生幸福都被押在幾張薄薄的紙幣里。一些對體重的厭煩和叛逆，再加上不想面對當下的狀態，我開始每天堅持去健身房。

從一開始慢慢在跑步機上走路，到嘗試力量器械，我在每一次喘息里找到了秩序感和安全感，在每個或大或小的杠鈴片上獲得了實實在在的滿足感和踏實感。這種感覺就像塞一塊熱騰騰的白饅頭在嘴里，至少在你咀嚼的時候大腦是可以偷懶的，只需要攝入直白的單純的能量就夠了。

我想我會經常想起北京，但不會想念

在我gap的第三個月我終于來什剎海吃了一直想試試的舒芙蕾。很好看，灑滿了顏色清新但不能吃的花瓣橘子皮，奶黃色的舒芙蕾乖巧的疊在一大團奶油下面，吃起來甜得發膩，有一點蛋腥味的蛋糕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偶爾會不小心吃到干癟的茉莉花瓣，味道反而不如茉莉香精。

就像我和北京的關系，喜歡，追逐，厭煩，留戀，悵然。

工作前我有點向往這里，并賦予它很多我喜歡的形容詞，自由，精致，高級。后來發現這個城市更多的是吵鬧，浮躁，焦慮。之前看到有人說，在北京就算坐地鐵也要不停的肘擊別人。每個進入北京的人都像吃了催化劑，每天一睜眼就是內卷，卷工作，卷相親，卷房子，卷孩子。工作是踩著同事的頭往上爬，相親是聊三分鐘就快進到物質條件。它拒絕一切鋪墊和無意義。

上周的某個夜晚，我和D在家附近的廣場滑板，人很少燈很暗場地很大。在我滑最后一圈的時候，我在一棵小樹旁邊感受到了一陣溫暖的有點孜然味道的晚風，可能是太暗了看不清，空氣里不再彌漫著楊絮，我感到一陣心軟和悵然。上一次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是剛工作的時候，我走在夏夜晚風中，想到了高中的好朋友。

北京很包容，承載了我很多或負面或正面的時刻，有時候我在街頭邊走邊哭，有時候我和朋友頭挨著頭在餐廳大笑。在這里我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相遇，認識，然后再見，有的連再見也沒說過。

我想我會經常想起這里，但不會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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