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學術(shù)概念的奇幻漂流。
當某青訓隊員鬧出離隊風波,當惡性案件引發(fā)“精神病量刑”討論,不出所料,那個詞再次成為自媒體的流量密碼——原生家庭。
曾幾何時,我們摔了跤怪石頭,考砸了怨天氣;如今,一句“原生家庭”便能四兩撥千斤,將人生困境包裝成學術(shù)診斷——自卑?缺愛?恐婚?莫慌,您只需優(yōu)雅甩鍋給二十年前的爹媽,頃刻便贏得一片理解的掌聲。
原生家庭概念的出生證明,其實頗為“清白”。“原生家庭”(family of origin)由家庭治療師維吉尼亞·薩提亞(Virginia Satir)提出,指個體出生至成年階段所處的初始家庭環(huán)境。從結(jié)構(gòu)上來說是指由親生/養(yǎng)父母、兄弟姐妹等血緣或法律監(jiān)護關(guān)系成員組成,功能是通過家庭互動模式(如溝通方式、教養(yǎng)風格)對個體心理發(fā)展的代際傳遞。
我們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通過“原生家庭”這種模式成長起來,可以說當代社會中精英出自“原生家庭”,敗類亦出自“原生家庭”。事實上,社會學中與之相對的概念并非“非原生家庭”,而是“新生家庭”,即:子女成婚后組建的新家庭。在專業(yè)領(lǐng)域,它本是一個中性的分析工具,我們可做個比喻,“原生家庭”如同手術(shù)刀,是幫助醫(yī)生進行手術(shù)(心理學/社會學分析)的工具,但本身并非治療方案(分析的結(jié)論)。然而,當這把“刀”傳入大眾話語場,卻迅速變異為殺人利器。
社交媒體上,當“原生家庭創(chuàng)傷”成為流量密碼,對一切現(xiàn)象和文本的解讀往往都從刁鉆的角度切入,“家庭焦慮”大行其道。比如《都挺好》中蘇明玉的遭遇被簡化為“重男輕女原生家庭毀一生”的樣本,劇中母親賣她房間供哥哥讀書、阻撓她考清華等情節(jié),被觀眾奉為“原生家庭決定論”的鐵證。當蘇明玉功成名就卻冷硬疏離,觀眾紛紛代入:“看!原生家庭的傷一輩子好不了!”全然忽略劇中她通過經(jīng)濟獨立與心理重建實現(xiàn)逆襲的復雜敘事。
一個基礎(chǔ)的學術(shù)概念,竟被演繹為一枚貼滿怨念的標簽,貼在所有不如意的人生行李箱上。
“原生家庭”蛻變?yōu)槿f能的“人生判決書”,許多人將自己人生的不如意歸罪父母,歸罪童年,歸罪家庭,本質(zhì)是沒有獨立自我的人,因承受不了責任而必須樹立一個假想敵。
經(jīng)是怎么念歪的?其實原生家庭理論雖強調(diào)家庭對成長影響,但絕不是支持決定論,它更側(cè)重“可干預的代際傳遞機制”。美國心理學家馬丁·塞利格曼(Martin E.P. Seligman )在《真實的幸福》中批駁弗洛伊德“童年事件決定成年后人格”的說法,提到:事實上,沒有任何實驗支持童年事件會影響成人的人格,也沒有任何證據(jù)指出過去能夠決定未來。這一點,同樣可以用來批駁“原生家庭原罪論”。
當“原生家庭”概念被“摻毒”之后,演變成了荒誕的“代際連坐法”。“父親暴躁導致我易怒,老公卻怪我脾氣差!”此邏輯若成立,則罪犯子女必為潛在罪犯,學渣后代永無翻身之日——這與“龍生龍,鳳生鳳”的血統(tǒng)論何異?自媒體的毒雞湯文大行其道,提到各種社會亂象、分析某人某事的第一反應是——都怪原生家庭毀了XXX!社交媒體上,“父母皆禍害”小組風靡一時,原生家庭成了當代人的情緒垃圾場。
這堪稱一場行為藝術(shù):以心理學之名,行推卸責任之實。父母被架上道德烤架,子女化身悲情主角,而個人能動性悄然退場——畢竟,責怪別人總比改變自己輕松多了。
當原生家庭簡化為狗血配方,儼然成為出圈法寶,網(wǎng)絡、媒體、影視、社交圈紛紛伺機而動,為這場“狂歡”推波助瀾。
自媒體文章,尤其幼教類、情感類、心理指導類的公眾號文章中,這個詞出現(xiàn)的頻率越來越高,呈現(xiàn)出爛大街之勢,然而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略知皮毛便大做文章!自封的“專家”、“大師”、“學者”們,動輒將“原生家庭”掛在嘴邊,為自己的“客戶”們發(fā)出“正義”的回聲。而若讓他們給出“原生家庭”的定義,很多人可能只會磕磕巴巴地告訴你:“也許,大概,可能是原來生活的家庭吧……”
影視作品的片面解讀,讓別有用心的解讀者們“先畫靶子再射箭”。《歡樂頌》中的樊勝美媽、《安家》中的房似錦媽、《小日子》中的朱勁草爸……影視劇批量生產(chǎn)“奇葩父母”作為話題爆點。這些角色只有功能性,制造沖突,缺乏人性深度,但卻固化了“原生家庭=禍源”的錯誤認知。這種敘事方式,潛移默化中強化著“受害者永恒化”邏輯,只不過為主角的“創(chuàng)傷人設(shè)”增添了些許似是而非的“論據(jù)”,但卻因為簡單粗暴而被缺乏思考的觀眾們所接受。
從心理學角度解讀,其實七歲后,影響人成長的主要因素是社會階層與同伴關(guān)系,但大眾卻讓“原生家庭”來獨自背鍋。若我們將復雜的人性壓縮成“創(chuàng)傷→缺陷”的單調(diào)公式,讀者和觀眾收獲的并非覺醒,而是用抱怨取代分析,用沖動蒙蔽理性。
用慣性思維解讀“原生家庭”,仿佛所有人的童年都沉浸在暗黑童話之中,媽媽都是意圖殺子的惡毒后媽,爸爸都是生而不養(yǎng)的渣男,家就是森林中屠戮幼童的糖果屋。魔鏡,本不過是一個AI問答機,只有當透過邪惡的眼睛去揣測世界,它才被迫成為邪惡的幫兇。
如何打碎“魔性濾鏡”,還這個世界以真實?真正救贖之道在于對理論的正確應用。
課題分離
我們需要清醒區(qū)分兩件事:一,別人的過錯是別人的過錯;二,我的生活是我的生活。無論原生家庭是好是歹,都不能成為道德綁架的籌碼。當有人指責“離家打拼”是為不孝,可以果斷指出其中的邏輯錯誤:理解老人需要情感慰藉,但定居何處是我的人生選擇,兩者并不是同一個課題。邊界感,是處理幾乎所有人際關(guān)系煩惱的基本原則。
自我賦權(quán):
苦難并不值得歌頌,同樣苦難也不值得沮喪。你想擁有怎樣的人生?決定權(quán)不在于他人和過去,而在于自己和未來。寒門可以走出貴子,富二代可以連坑父祖,原生家庭只是標注了人生起點的坐標,終點所向取決于自己測繪的路徑。天賦人權(quán),賦予的是生存的權(quán)利,自我賦權(quán),賦予的是生活的權(quán)利。
重構(gòu)敘事:
我們都應該學習一項技能——如何正確地描述問題。同樣的問題,不同的表述其實代表了人內(nèi)心積極或消極傾向。比如“因為父親總是罵我笨,導致我沉默寡言”,這是用“二元因果論”為擺爛開脫。換一種說法呢?“父親的無理貶低,讓我意識到表達的重要性,這是我醉心演講藝術(shù)的出發(fā)點”,重構(gòu)敘事,將創(chuàng)傷從“病毒”變“疫苗”,讓悲劇素材轉(zhuǎn)化為人生的高光鏡頭。
我們反對“原生家庭”概念的濫用,并非否認“家庭”對我們成長的影響,而是拒絕決定論霸權(quán)。DNA給了人類相同的源代碼,但決定不了五花八門的各異人生。
砸碎“原生家庭”這口偽概念之鍋,不是為父母開脫,而是將能量從“抱怨”轉(zhuǎn)向“創(chuàng)造”。原生家庭,是孩子生存和成長的重要場所和過程,當我們在網(wǎng)絡這個巨大的劇場里,聲討“原生家庭罪狀”時,切記:同樣初始設(shè)定的劇本,是演成哈姆雷特還是瘋狂的麥克斯,最終的決定權(quán)在于導演——你自己!
編輯:Yuri
撰文:魚龍曼衍
排版:Julia
設(shè)計:姜黑勒久
圖源:網(wǎng)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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