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0日，《奔流：從上海出發——全球城市人文對話》第二季上海倫敦雙城對話啟動儀式暨倫敦論壇在泰晤士河畔舉行。活動以“創藝城市發展新動力，滬倫零碳水岸新篇”為主題，聚焦氣候壓力下濱水城市的可持續未來，匯聚中英兩國城市治理者、設計實踐者與創新推動者，共議生態韌性與治理轉型。

在主旨演講環節，上海工程技術大學校長、英國皇家藝術學院榮譽博士婁永琪，英國皇家藝術學院首席執行官兼校長克里斯多夫·林德納（Christoph Lindner），以及Social Place聯合創始人、前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城市規劃研究員朱莉婭·金（Julia King），分別從城市規劃、社區共建與基礎設施倫理出發，探討如何構建與自然共生的城市系統。三位嘉賓共同勾勒出一幅超越傳統技術路徑與治理框架的新城市圖景：以水岸為紐帶，將生態修復、公眾參與和制度創新深度耦合，推動“零碳未來”從理念走向現實。

水岸新生：從隱形管道到公共生態

在城市與水體的關系中，曾經占主導的是工程邏輯——水需要被控制，堤岸要被加固，下水道則應隱于地下。而今，面對氣候危機與城市轉型的雙重挑戰，濱水區域不再只是“功能性背面”，而正成為生態修復、公共生活與文化認同的交匯場。這是一場從“看不見的管道”向“看得見的公共生態”的深刻轉變。

婁永琪以蘇州河為例講述這一變遷。1991年他初到上海時，蘇州河氣味刺鼻，與19世紀倫敦的泰晤士河“大惡臭”如出一轍。而如今，這條曾經的“排污通道”已轉型為串聯數十公里濱水步道的城市生活空間。生態治理與文化植入并行，使蘇州河成為全城最具吸引力的公共空間，體現了基礎設施觀念從隱性功能走向顯性價值的深度變革。

上海工程技術大學校長、英國皇家藝術學院榮譽博士婁永琪

朱莉婭·金則將時間維度拉回到19世紀的倫敦，借由工程師約瑟夫·巴澤爾杰特（??Joseph Bazalgette??）對下水道系統的社區化構想，為“水岸作為社會系統”的理念提供歷史參照。她指出，巴澤爾杰特在應對泰晤士河污染時，不僅建成了支撐整個倫敦基礎設施的“脊梁”，更重要的是，他在管道之外同步規劃了大片城市公園、保障性住房與公共空間——這是將“污水工程”轉化為“社會福利工程”的早期范例。

克里斯多夫·林德納進一步提出，水不僅是技術介質，更是審美、生命、治理與社區的復合資源。他分享了英國皇家藝術學院的多個項目：在蘇格蘭斯凱島，潮汐牡蠣農場變身社區餐桌；在伊斯坦布爾，通過開設水牛奶為原料的甜品店鋪，重建濕地與城市之間的可持續經濟鏈條。這些“低技術、低能耗、社區共建”的案例，生動展現了水岸如何成為“可共建、可感知、可共享”的城市媒介。”

水岸的未來，不應再是單一技術系統的延伸，而應轉化為連接人類生活與自然系統的生態社會平臺。這不僅是功能轉向，更是城市治理邏輯的重塑。

“人人設計”： 零碳水岸的社區共建路徑

在邁向零碳水岸的探索中，一個日益明確的共識是：真正可持續的城市治理，不在于依賴高技術或巨額投資，而在于能否構建一個市民可觸、可議、可共建的基礎設施生態系統。這不僅是規劃與設計方式的轉型，更是制度與文化的重構。

婁永琪在演講中提出“設計城市，人人設計”（Design Cities, Where Everyone Designs）的理念，主張打破“設計只屬于專家”的觀念，讓市民參與城市更新。他以蘇州河數十公里濱水步道貫通為例指出，該項目不僅重塑了公共空間，更體現了城市包容性——不同階層的人都能在此休憩、親水，平等共享城市發展成果，這正是他理解的“社會創新型設計”。

克里斯多夫·林德納則以“零能耗冷卻塔”原型裝置展示了“去中心化設計”的現實路徑。這一裝置通過風、水蒸發與自然通風，實現無需電力的局部降溫，結構簡潔、能耗極低，適合社區部署。他強調：“大型項目重要，但更要為小尺度、草根驅動的解決方案留出空間。”

英國皇家藝術學院首席執行官兼校長克里斯多夫·林德納（Christoph Lindner）

朱莉婭·金曾在印度設計蘆葦床生態污水系統，在倫敦倡導“可吸水道路”，提出以分布式小節點代替單一管道。她設想，借助百余個社區級節點與AI算法協同，可構建出動態響應的“生態治理網絡”。

由此可見，未來零碳水岸的治理邏輯，既不是工程中心主義的“萬能管道論”，也不是以個體美學為導向的“設計烏托邦”，而是一種跨領域、跨主體的協作機制。每一個社區都既是“感知器”，也是“行動者”；每一套設計方案，也都是一個公共議題的試驗場。

“修復地球”：水岸更新中的修復性經濟

在資源約束與氣候壓力日益加劇的背景下，土地價值正在從開發密度與地段紅利，轉向生態功能與修復能力。正如婁永琪所言：“人類已觸碰地球環境承載力的天花板，接下來要做的，是以專業化方式、大規模、高速度地‘修復地球’。這將成為新的基礎設施，也是驅動未來的強大經濟力量。”

這一判斷已在水岸更新中初現端倪。過去濱水區域多服務于地產紅利兌現，如今，公共投資與社會資本日益聚焦于濕地恢復、雨水調蓄與生態棲息地構建等“看不見”的自然基礎設施。衡量標準也從“土地價格”轉向“生態績效”，預示著一種以生態為底座的新經濟邏輯正逐步取代傳統開發模式。

來自皇家藝術學院的克里斯多夫·林德納分享了前沿項目BioPhonic ——一款AI土壤傳感器，可“聆聽”土壤中的生物與化學變化，幫助減少農藥、提升土地質量。他發問：“未來在評估土地價值時，是否也會問一句，它的生態性能如何？”在這一邏輯下，生態不再是附加項，而是核心生產力、資產定價的新基準。

朱莉婭·金談到加州廢水凈化系統，指出其成本遠低于海水淡化，卻常常被忽視。她主張將資源浪費、污染與用水不公等“隱性代價”系統性納入城市投資模型，從而推動生態修復從公益責任走向經濟動能。

Social Place聯合創始人、前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城市計劃研究員朱莉婭·金（Julia King）

這些路徑共同勾勒出“修復性經濟”的雛形：以生態為新價值錨點，以AI技術為評估抓手，推動“生態績效—經濟回報—社區參與”的多重閉環。當這一邏輯嵌入城市治理，水岸更新不再只是景觀美化工程，而成為推動系統性轉型的關鍵杠桿。

以水岸為紐帶，在協同中望見未來

邁向“零碳水岸”的真正轉型，不應止步于技術革新和空間改造，更有賴于制度創新與文化共識的同步推進。在“奔流——上海倫敦雙城對話”中，三位嘉賓共同指出，未來城市不只是功能疊加的集合體，更應是藝術與制度共構、生態與文化協同的治理共同體。

克里斯多夫·林德納指出，藝術與政府歷來不是對立面，而是社會變革的雙引擎。他強調：“我們既需要設計帶來的想象力，也需要制度提供邊界與規范。”基礎設施正是這兩者結合的載體，既支撐城市運行，也傳遞公共價值。

朱莉婭·金發出追問：當基礎設施日益“去中心化”與“去技術化”，更貼近人的日常生活，我們能否同步構建更具包容性與協作性的治理機制？婁永琪則以哲思作答：“在黃浦江邊望見大海，就是在望見未來。”這不僅象征著空間的延展，更深刻回應了人與自然共生、制度與文化共建的時代命題。水岸，正成為激發“修復地球”文明共識的精神場域和行動起點。

（從左至右）克里斯多夫·林德納、朱莉婭·金、婁永琪就“零碳水岸”展開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