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考上了！”電話那頭傳來兒子激動的聲音。

“考上哪兒了？”季明遠手里的螺絲刀差點掉在地上。

“西南財經大學，金融專業！”

“好，好啊！”季明遠的聲音有些哽咽，“兒子，你真給爸媽爭氣！”

這一天，整個五金店的顧客都知道了老季家的兒子考上了211大學。

01

七月的縣城，熱浪滾滾。

季明遠的五金店就開在老街口，門面不大，卻是這條街上生意最好的一家。店里的風扇呼呼地轉著，吹起了墻上貼著的各種小廣告。

“老季，聽說你兒子考上大學了？”劉叔推門進來，手里提著一個西瓜。

“是啊，劉叔，西南財經大學。”季明遠放下手里的活，趕緊倒了杯茶。

“好學校啊！金融專業以后可是金飯碗。”劉叔拍拍季明遠的肩膀，“這些年你們兩口子不容易，總算熬出頭了。”

季明遠憨厚地笑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了。這個樸實的男人，在縣城開了二十年五金店，風里來雨里去，就盼著兒子有出息。

傍晚，蘇翠蘭下班回來，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快遞包裹。

“錄取通知書到了！”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一家三口圍在餐桌前，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裹。鮮紅的錄取通知書上，“西南財經大學”幾個燙金大字格外耀眼。

“媽，我們拍個照發家族群吧。”季子辰提議。

蘇翠蘭早就等不及了，她擺弄著手機，一連拍了十幾張，最后選了九張最滿意的，發到了“季家大院”微信群里。

“子辰考上西南財經大學了，感謝各位親朋好友的關心！”

群里瞬間沸騰了。

“恭喜恭喜！”

“老二家的娃就是爭氣！”

“211大學，了不起！”

各種祝福的表情包刷屏，紅包雨也下了起來。

季明德第一個發了200元紅包：“恭喜老二家的子辰！將來可是要進銀行當行長的料！”

其他親戚也紛紛跟上，5元、10元、20元的紅包此起彼伏。

趙春梅的消息姍姍來遲：“211也不錯，我們曉雨當年要是再努力點……”后面跟了個撇嘴的表情。

蘇翠蘭看到這條消息，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還是回復：“嫂子，曉雨現在工作也挺好的。”

“那當然，我們曉雨在省城大公司上班，月薪過萬呢。”趙春梅立刻發了一張季曉雨的工作照，照片里的女孩化著精致的妝容，坐在高檔寫字樓里。

02

第二天一早，老季頭的電話就打來了。

“老二啊，子辰考上好大學，這是咱們季家的大喜事！”老人家的聲音中氣十足，“按咱們老規矩，得辦個升學宴，請親戚朋友們熱鬧熱鬧。”

“爸，現在不興這個了吧？”季明遠有些猶豫。

“啥不興？你大哥家曉雨考上大學的時候，不也辦了嗎？擺了二十桌，風風光光的。”老季頭語氣有些不悅，“你們老二家就是太低調，該露臉的時候就得露臉！”

放下電話，季明遠看著正在廚房忙活的妻子：“翠蘭，爸說要辦升學宴。”

蘇翠蘭手里的鍋鏟停了一下：“辦就辦吧，咱們子辰這么爭氣，是該好好慶祝一下。再說了，這些年親戚朋友們的喜事，咱們哪次落下過？”

夫妻倆商量了一下，決定在縣城最好的金輝大酒店辦。季明遠掰著手指頭算：“爸那邊的親戚得三桌，咱們這邊的親戚兩桌，你們醫院的同事一桌，我店里的老主顧一桌，再加上鄰居朋友，差不多十桌。”

“十桌會不會少了？”蘇翠蘭有些擔心。

“夠了夠了，現在大家都忙。”季明遠說著，拿起電話給金輝大酒店訂餐。

“喂，是金輝大酒店嗎？我想訂8月15號的宴席，十桌。”

“好的先生，請問是什么喜事？”

“孩子考上大學，辦個升學宴。”

“恭喜恭喜！我們這邊有專門的升學宴套餐，每桌1288元，菜品豐富，還送果盤和飲料。”

季明遠算了算，一萬多塊錢，咬咬牙：“就這個吧。”

掛了電話，他看著妻子：“這些年攢的錢，就當給兒子長臉了。”

蘇翠蘭握住丈夫的手：“值得！咱們兒子考上211，比啥都值得！”

03

蘇翠蘭在手機上精心制作了一份電子請柬，選了最喜慶的金色邊框模板，配上季子辰的錄取通知書照片。

“誠邀各位親朋好友，參加小兒季子辰升學宴。時間：8月15日中午12點。地點：金輝大酒店三樓宴會廳。恭候光臨！”

她先發到了家族群里。

季明德第一個回應：“必須到！我們全家都去！”

“老二，放心，我們一定準時到！”這是二叔家的。

“子辰這孩子有出息，我們都為他高興！”三姑也表態了。

群里又是一片熱鬧，看起來人人都很期待這場升學宴。

蘇翠蘭又給醫院的同事們發了邀請。

“翠蘭，你家子辰真爭氣！我們科室的都去！”王姨第一個回復。

“必須去祝賀！”

“到時候我開車，咱們一起去。”

同事們的熱情讓蘇翠蘭心里暖暖的。

季明遠也沒閑著，他挨個給老主顧們打電話。

“劉叔，15號中午有空嗎？子辰的升學宴，您一定要來啊！”

“哎呀，老季你太客氣了！我肯定到，必須到！”

打完一圈電話，季明遠心里踏實了。看這架勢，十桌應該剛剛好。

04

距離升學宴還有三天，蘇翠蘭在家族群里又發了一次提醒。

奇怪的是，這次群里的反應冷淡了許多。只有零星幾個表情包，連季明德都沒有回復。

“可能大家都在忙吧。”蘇翠蘭自我安慰著。

晚上，季明遠接到大哥的電話。

“老二啊，15號那天，我可能要晚點到。”季明德的聲音有些含糊。

“沒事，大哥，您忙您的。”

“那個……最近生意上有點事，我先處理一下。你們先開席，別等我。”

掛了電話，季明遠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大哥向來最重視家族聚會，怎么這次……

第二天，三弟季明華也發來微信：“二哥，我這邊深圳的項目走不開，升學宴我就不回去了，紅包我微信轉你。”

“沒事，工作要緊。”季明遠回復道，心里卻越發不安。

最讓人意外的是，平時最熱心的三姑突然在群里說：“哎呀，我忘了15號要去市里看病，可能趕不上了。”

蘇翠蘭看著這些消息，眉頭皺了起來：“明遠，你有沒有覺得……大家好像都在找借口？”

“別多想，可能真的是趕巧了。”季明遠安慰著妻子，自己心里卻打起了鼓。

05

8月15日，立秋剛過，天氣依然炎熱。

早上九點，季明遠一家就到了金輝大酒店。宴會廳里，十張圓桌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每張桌上都鋪著大紅色的桌布，擺著精美的餐具。

“季先生，這是您訂的糖果和香煙。”服務員推著小車過來。

蘇翠蘭忙著往每桌上擺喜糖瓜子，季子辰幫著擺放香煙。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客人到來。

十一點半，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第一個到的是老季頭，老人家穿著他最體面的中山裝，手里拄著拐杖。

“爺爺！”季子辰趕緊上前攙扶。

“好孩子，有出息！”老季頭拍著孫子的肩膀，眼里滿是驕傲。

接著，劉叔帶著老伴來了：“老季，恭喜啊！這是給子辰的紅包。”

王姨和幾個同事也到了：“翠蘭，你們家子辰真是好樣的！”

樓下的李大爺一家三口也來了：“遠哥，沾沾你們家的喜氣！”

十二點整，開席時間到了。

季明遠數了數，加上自家人，一共才二十來個人。十張桌子，只坐滿了兩桌，其余八桌空空蕩蕩的。

“爸，要不要再等等？”季子辰小聲問。

季明遠看了看手機，家族群里靜悄悄的，一條消息都沒有。

就在這時，季明德發來微信：“老二，不好意思啊，臨時有個大單要談，實在走不開。紅包我微信轉你。”緊接著，一個500元的轉賬。

像是約好了似的，其他親戚的消息接踵而至：

“孩子突然發燒了，去醫院……”

“單位臨時通知加班……”

“路上堵車，可能要晚點……”

蘇翠蘭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手機在她手里微微顫抖。

老季頭的臉色鐵青：“這些不孝子！老二家辦喜事，一個都不來！”

“爸，您別生氣，可能大家真的有事。”季明遠趕緊安慰父親。

其實季明遠心里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這么巧，所有人都有事？

“明遠，要不……咱們開席吧？”蘇翠蘭強顏歡笑，“來的都是真心祝福我們的。”

“對對對，開席開席！”劉叔趕緊圓場，“人不在情在，咱們自己熱鬧！”

服務員端著菜上來了，香味撲鼻。可是看著那八桌空位，誰都沒什么胃口。

季子辰很懂事，端著茶壺挨個敬茶：“劉爺爺，謝謝您來參加我的升學宴。”

“好孩子，你這么優秀，劉爺爺為你驕傲！”劉叔眼眶有些濕潤。

王姨悄悄拉著蘇翠蘭到一邊：“翠蘭，你別難過。現在人情淡薄，不來是他們的損失。”

“王姨，我不難過。”蘇翠蘭努力擠出笑容，“只要你們來了，我就很開心。”

可是她的眼圈還是紅了。這些年，家里家外的事，哪一樣不是她和明遠扛著？如今兒子有出息了，親戚們卻……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活躍起來。

劉叔端起酒杯：“來，老季，我敬你一杯！你培養出這么優秀的兒子，是咱們這條街的驕傲！”

“劉叔，您過獎了。”季明遠一飲而盡。

李大爺也站起來：“子辰這孩子，從小我就看著長大，有禮貌，愛學習。考上211那是必然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努力營造著喜慶的氛圍。

這時，酒店經理走過來，小聲問：“季先生，那幾桌……還等嗎？”

季明遠看了看時間，已經下午一點了。他咬咬牙：“再等等吧，說不定還有人來。”

經理點點頭退下了。

可是一直等到下午兩點散席，再沒有一個親戚出現。

“服務員，麻煩把這些菜打包。”季明遠指著那八桌沒動過的菜。

“這么多菜，怎么吃得完啊。”王姨說，“要不分給大家帶回去吧。”

“對對對，別浪費了。”劉叔也說。

就這樣，來參加升學宴的客人，每人都提著大包小包的打包盒離開了。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一家三口站在空蕩蕩的宴會廳里，誰都沒有說話。

窗外的陽光很毒，透過玻璃灑在那些空桌子上，顯得格外刺眼。

06

回到家，季子辰第一句話就是：“爸媽，對不起。”

“傻孩子，你道什么歉？”蘇翠蘭摸摸兒子的頭。

“都怪我，如果我考得更好一些，考上985，也許……”

“別說傻話！”季明遠打斷兒子，“你已經很優秀了，是爸媽的驕傲！”

一家三口坐在客廳里，電視開著，誰都沒心思看。

蘇翠蘭拿起手機，習慣性地打開家族群。

群里異常熱鬧，幾百條未讀消息。

原來是季明德的女兒季曉雨發了一組照片。照片里，她穿著一身名牌，站在某奢侈品牌的活動現場，身邊都是打扮精致的網紅。

趙春梅配文：“我們曉雨就是有眼光，今天參加品牌活動，這個包包十幾萬呢！限量版，有錢都買不到！”

下面一片贊嘆聲：

“曉雨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不愧是大老板家的千金！”

“這包我在雜志上見過，真的要十幾萬！”

“曉雨真有福氣，投胎投得好啊！”

蘇翠蘭心里一陣惡心。今天是子辰的升學宴，這些人不來也就罷了，還在群里炫富？

她繼續往上翻聊天記錄，想看看白天大家都聊了什么。

突然，一條消息讓她愣住了。

那是中午11點發的，發消息的人居然是表妹小芳：“翠蘭姐，我本來想去的，但是嫂子說……”

消息被撤回了。

蘇翠蘭心里一緊，繼續往上翻。

忽然，她看到了一張截圖。那是表妹發給她的，應該是發錯了群，隨即就撤回了。但是蘇翠蘭手快，已經點開看了。

截圖的內容讓她渾身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