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羅昌洪 編輯:馮曉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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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于20世紀90年代初首發于《文化娛樂》雜志,后被《青年博覽》等刊物轉載,經作者授權轉發。全文較長,故分三篇連載。
續前篇《九江文史 | 他審判過日本戰犯(上)》
對谷壽夫的判決
對谷壽夫的判決,法官們基本上眾口一詞一致認為該判死刑。但是在即將開庭宣判的時候,庭長石美瑜又有些猶豫了。因為他當時還摸不準最高當局對日本人的真正意圖,在殺與不殺問題上還拿不定主意。于是,又把法官們召集起來,要大家重新慎重研究。當時大多數的意見,仍然偏向于堅持要判谷壽夫死刑。因為谷壽夫的罪行太重了,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但個別法官提出,這事是不是請示一下再定。大家經過合議認為:還是不請示的好!中國軍事法庭本來就是最高當局下令組建的,要充分利用“司法獨立”這一有利條件,該怎么判,就怎么判。若是請示來請示去,反而夜長夢多。只要罪據確鑿,判了就判了。
審判谷壽夫時,南京市民聚集在法庭外聆聽 圖源:抗日戰爭紀念網
判決谷壽夫死刑,關鍵還在于起草一份《判決書》。于是,決定由庭長石美瑜和承辦此案的法官葉在增研究起草《戰犯谷壽夫判決書》,具體由葉在增執筆。葉在增把收集到的大量資料加以整理,簡明扼要地,而又字字千鈞地寫進了《戰犯谷壽夫判決書》里頭。在“事實”和“理由”兩項中這樣寫道:
谷壽夫系日本軍隊中兇悍之將領,遠在日俄戰役,即已從軍,并著戰績。1937年“七七”盧溝橋事變后,中日戰起,充任第六師團長率部來華,參與侵華戰爭。先轉戰于河北永定河及保定、石家莊等地。
同年11月底,我京滬沿線戰事頻告失利,轉移陣地,扼守南京。日軍以南京為中心,糾集其精銳而兇殘之第六師團谷壽夫部隊,第16師團中島部隊,第18師團牛島部隊,第114師團末松部隊等,在滬淞大本營總司令松井石根指揮下,合力會攻。在受到中國軍隊堅強抵抗后,忿恨之余,遂于陷城后作有計劃的屠殺,以示報復。
由谷壽夫所率的第六師團任前鋒,于1937年12月12日(即農歷十一月初十)傍晚攻陷中華門。先頭部隊用繩梯攀垣而上,入城后,逢人便殺,見房子就燒。屠殺最為慘烈的時期,是12月12日傍晚至12月21日谷壽夫部隊撤出南京移防蕪湖這十天之內。計有中華門花神廟、寶塔橋、石觀音、下關草鞋峽等處,我中國軍民及南京市民遭日軍用機槍集體屠殺并焚尸滅跡者達19萬人,遭日軍零星槍殺,后經慈善機關收埋者達15萬人,被害總數達30余萬人。當時南京城里遍地是尸體,遍地是血跡,到處是火焰。這種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實屬駭人聽聞。
庭長石美瑜、首席檢察官陳光虞等,在中華門外兵工廠小山上發掘南京大屠殺遇難者骸骨 圖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在歷數日軍在“南京大屠殺”中的種種殘暴行徑后,又這樣寫道:
南京城被日軍攻破后,有些來不及逃走的貴婦人,見日軍這般猖狂,莫不岌岌自危,逃進國際委員會所劃定的“安全區”避難。可是,日軍根本不把國際間的抗議放在眼里,肆虐如故,爬墻進入“安全區”強奸婦女,或翻墻搶劫財物。美國使館、德國使館都遭到不同程度搶掠。日軍所到之處燒、殺、奸、掠并施。陷城之初,沿中華門至下關江邊,遍地大火,烈焰沖天,半城濃煙滾滾……
夜深了,石美瑜和葉在增伏在燈下,兩眼生痛,耳朵嗡嗡作響。窗外,公雞已經啼鳴了好幾遍。他倆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在太陽穴上抹點清涼油,喝幾口濃茶,又重新拿起筆。最后,他們依據《海牙陸戰條例》在《戰犯谷壽夫判決書》的末尾寫道:
查被告在作戰期間,以兇殘手段,縱兵屠殺手無寸鐵的市民,并慫恿部下強奸、搶劫、破壞財產等暴行,系違反《海牙陸戰規則》之公約各規定,應構成戰爭罪及違反人道罪。被告與各會攻將領率部攻陷南京后,共同縱兵肆虐,遭戮者達三十余萬人。更以剖腹、梟首、輪奸、活焚之殘酷行為加諸徒手民眾與無辜婦孺,實屬窮兇極惡,無與倫比!不僅為人類文明之重大污點。即揆其心術之險惡,手段之毒辣,貽害之慘烈,亦屬無可矜恕。應科以極刑以昭炯戒!
次日,石美瑜又把大家召集到一起會議,法官們對《戰犯谷壽夫判決書》沒有異議,于是,決定3月10日對谷壽夫進行判決。
庭長石美瑜(左二)宣讀判決詞 圖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3月10日上午,法庭里早早地就擠滿了人。今天到場的人數,比前幾天任何時候都多,不僅座位上坐得滿滿的,人行道上也擠得水泄不通。
石美瑜有些激動,雖然連日來沒睡過一個好覺,但仍精神飽滿。他擦了擦發脹的眼睛,站起身來,用洪亮的聲音宣讀了由葉在增根據《海牙陸戰條例》執筆起草的《戰犯谷壽夫判決書正本》的主文。用字字千鈞的語氣宣判:
“谷壽夫:在作戰期間,縱兵屠殺非戰斗人員及百姓,并強奸、搶劫、破壞財產,處死刑。”
會場里歡聲雷動,許多人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谷壽夫的血終于灑在雨花臺
1947年4月26日,是一個晴朗的日子。這一天,整個南京古城幾乎是萬人空巷,因為今天是處決“南京大屠殺”首惡戰犯谷壽夫的日子。大家都想看到這個殺人魔王的可恥下場。
在雨花臺觀看日本戰犯谷壽夫伏法的南京市民 圖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在通往雨花臺的道路兩旁,密密麻麻擠滿了人。軍、警、憲、特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午后,隨著一聲聲警笛的嘶鳴,載著谷壽夫的刑車開過來了……關在南京國防部戰犯看守所的谷壽夫,也許知道命在旦夕,從前一天傍晚起,就很反常,急躁不安。給他送去飯菜,被腳踢開。給他端去開水,也被他連杯帶水摜碎于地。從來不抽煙的谷壽夫,這天晚上卻向看守人員要了一支煙。可是,當他將香煙點著,送進嘴里,尚未吸入,便鼓起腮幫,幾個指頭使勁往里一按,將香煙掐成兩截。他的臉一會兒苦喪著,一會兒又舒展著,十個指頭時不時伸進頭發里,有時使勁一拔,一叢頭發便從他的指縫間飄落下來,鋪了一地。這天夜里,他滴水未沾,粒米未進,徹夜未眠。
天亮之后,他走近監獄的柵欄前,雙手緊緊抓住欄桿,向著東方他妻兒老小居住的那個扶桑島國眺望。“谷壽夫出來!”一聲大喊,把他從夢幻中驚醒過來。他抬頭一看,見是看守送飯進來,后面跟著一名法官,他朝門口望了望,見門口增加了幾道崗哨,知道死期已近。看守把飯菜放進牢里,擺了一桌子,然后退了出去。法官問谷壽夫:“你有什么話要交代嗎?”“交代”這可是個不吉利的字眼!谷壽夫識得幾個中國字,對中國話的含義略有所知,他明白:這“交代”就是臨死前的遺言。他回答說:“給我紙和筆,寫封家書。”
戰犯谷壽夫被押赴刑場 圖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家書是寫給住在日本東京都中野區富士町53號他的妻子的。寫好之后,他拔一把頭發,咬下幾片指甲,疊在家書里,裝進了信封。交給了法官,然后走到桌子旁邊,望著滿桌豐盛的飯菜,放開肚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刑車上的谷壽夫被五花大綁著,旁邊有幾個行刑隊員押著他。他的臉色看上去還好,沒有古書里描寫的那種“面如土色”或“煞白如紙”的模樣,只是腦袋低垂著,背弓曲著。是呵!他欠下中國人民的太多了!心里能不沉重嗎?
刑車到了雨花臺,“吱嘎”一聲!停了下來。押守谷壽夫的行刑隊員們將他橫拽豎拉拖下車來,法官、法醫、檢驗官擁上前,站在谷壽夫對面,驗明正身。接著,四名行刑隊員架起谷壽夫往前跑了一段路,讓他跪在地上后,幾乎同時響起了槍聲。
隨著槍聲,這個惡貫滿盈的殺人魔王谷壽夫,頭一歪,身子一挺,栽倒了。他的鮮血終于灑在了雨花臺。
臨刑前,谷壽夫被嚇癱倒在地上 圖源: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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